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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都走近了,只剩满府凌乱萧瑟。
范怀仁早就吓的面如土色,伸手去扶:“公子,公子你还好么?你……我去找大夫——”
宴云笺没让他搀扶:“不必,”他撑着地站起来,身躯不稳,只是勉强站住,“我没事,不过捅了两刀,义父带我实在仁慈。”
范怀仁欲言又止:姜重山何曾打算就这样一笔勾销?可是如他所说,见这一面,真能忍住没下杀手,也实在算仁至义尽。
“范先生,我帮您把手包一下吧。抱歉,我从未给你任何好处,却让您为我牺牲至此。”
范怀仁虽然疼痛,却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了半个手掌,仍站的端直:“公子不必说这样的话,像老朽这样的棺材瓤子,一身血骨,皆供您驱使,不过半个手掌能救得您一命,又让您清醒,实在是幸运之至。”
宴云笺没再说什么,扶范怀仁回房为他包扎上药。
照顾好范怀仁,他简单裹了下伤口,换一身衣衫走出门。
一轮素月高悬在天,清冷月光如同碎银薄纱落在他身上。
宴云笺抬眸,暗金色的双眼如同夜空星群。
——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
义父成了北胡的呼青腾,那么他曾经与凤拨云有过共识——凤拨云将他救了下来。
可她敢将他放出去,手中必定留有筹码。
姜夫人。
宴云笺心中落下这个念头:今夜只见义父和大哥,却没有看见姜夫人。
微微垂眸,眼前闪回许多场景:
岐江陵中,玲珑阁的人眼神闪躲:“早就死啦,来了不久就被人折磨死啦。”
狂风雨夜,姜府二层楼阁中分明存在的那道生息;
成复微颤的手:“阿锦的玉已经碎了,这玉是姜姑娘的,她有可能还活着吧……”
凤拨云的宫殿中,那熟悉至极的、用枯枝做手臂的憨然雪人。
不敢再想下去了。
思绪行进到一定程度,便不敢再触碰,想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宴云笺陡然向府门外急奔,拉扯到胸腹部的伤口,一瞬间的剧痛激的天灵盖窜上一股凉气,他狼狈跌倒。
再痛也比不得心中急切。宴云笺勉力爬起,翻身上马,如同飒沓流星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
冰壶玉衡(六)
文永二十二年腊月初五, 延续了近千年的梁朝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中轰然倒塌。
大道上是一对长的望不到头的骑兵,整个军队如出鞘利剑,迅猛无声地踏碎宫城。还未见血, 就已掀起强烈的血腥之气。
这是一场响彻天地,又悄无声息的宫变。
嗜血军队瞬间搅碎了安乐华丽的宫城,如同木锤撞碎豆腐, 禁军抵挡不过一炷香便全军覆没。
姜重山挥刀劈砍两名士兵,正要再冲,姜行峥在前面遥遥喊道:“父亲!赵时瓒不在寝宫内, 我们分头去找!”
姜重山满身浴血,神色麻木冰冷,听闻后一拉缰绳, 调转马头向金銮殿方向而去, 姜行峥微微抿唇,也夹紧马腹, 口中吆喝一声,向姜重山相反的方向疾驰。
襄德宫内。
不同于其他宫院的惊慌失措, 这里平静祥和的一如往昔,外面平日里侍奉的宫人都不知去了哪里,殿内更是安静。
姜眠第三次向窗外张望:“阿姐,我听宫里的声音真的很不对,不像是一般的失火或行凶, 听着有马蹄声, 是禁军在做什么吗?”
凤拨云两根纤细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手背支着下巴, 静静沉思,目光落在眼前棋盘上片刻, 落下一子:“你输了。”
输了?太好了。输了正好。
姜眠丢掉手里握着的两颗棋子,站起来往门的方向走。
“回来。”
姜眠纳闷她怎么一点都不奇怪:“阿姐,秋心姑姑呢?我一天都没看见她。”
凤拨云回答:“你下三盘输三盘,棋艺这么烂,跟谁学的?”
姜眠嗯了一声:“再说你殿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侍卫都没有。”
凤拨云得出结论:“该不会是你爹教的吧。呵,得空我指点一下你。”
姜眠有点明白了,眨眨眼睛,慢慢走回凤拨云身边,挤挨着她坐下,小声道:“阿姐,今夜的动静其实是你弄出来的,对不对?”
凤拨云将棋子分拣出来,没搭理她。
姜眠看她没发火,得寸进尺的又凑近些:“阿姐,你在做什么?”她贴在她耳边悄悄说,“你要废了皇帝,扶植哪个皇子上位然后垂帘听政吗?”
她知道凤拨云厌恶皇帝,她也讨厌。听外面不寻常的动静,猜测这可能性是比较大的。赵时瓒尚在幼龄的皇子挺多的。
凤拨云瞥她一眼:“手。”
姜眠莫名其妙,伸出一只手。
凤拨云将一颗棋子放在姜眠掌心,把她五指合拢:“你的格局,就和这棋子差不多大。”
啊原来她格局小了。姜眠端详凤拨云的黑子,问:“再大一些那就是……”
“我在发动政变。”凤拨云道,“改朝换代,登基为帝。”
姜眠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巴呆呆的望着凤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