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她初次到北阙甲第要生活费时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生气的公主跑上楼后,身为父亲的邹立新立刻跟上了楼,哄了许久,骄傲的公主才红着眼下了楼。
如今,邹立新却说,在他的心里,那个忽视了多年的女儿才是他心里唯一的女儿。
邹婵忽然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在她的脸上,这个表情十分罕见。
柔弱无害的小白花,居然有一天亮出了她的爪牙。
邹立新都有些愣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在一瞬间,僵在嘴边。
“您是指,一直以来,从未被你放在过心上的我,才是您唯一的女儿吗?”邹婵问。
邹立新怔愣着,却还是答:“这么多年,在我的心里,一直从未放下过你和你妈妈,为了给你们母女两更好的生活,我才在陈家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皆是为了你。”
多么好听的一个笑话。
竟然把攀权富贵说得这么伟大。
邹婵低头望着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她笑了下,然后说:“那么,爸爸,您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邹立新愣住。
邹婵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邹立新虚伪的面庞,保养得比大多数小伙儿还白嫩的脸。
她扯了扯嘴角,继续问:“这么多年,您又记得过几次我的生日。”
邹立新还是没有回答上来。
邹婵笑了,像是释然,又像是绝望,她继续亲口一点点,拆穿父亲的谎言,又像是亲手拿刀一寸寸刺进心口。
“我被班上同学欺负的时候,被砖块砸的时候,我和我妈没地方住的时候,您又在哪里?”
“A市的时候,我就在白鹭小学。您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见我一面,哪用得着非得来问我,您又见过我几次?”
“我在高中,被骂是私生子的时候,您又可曾站出来保护过我?”
“如今,你却说,我才是你心中唯一的女儿。”
“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邹婵的话,一字一句,都很平静,却像是声声泣血。
甚至,咬字都很轻,像是用尽了力气。
邹立新一个词都没能答上来。
邹婵擦了擦眼角未完全流出了泪水,吸了吸鼻子,终于她起身,像是释然一笑似的,丢下了最后一句话:“或许,您还是作为一个叔叔的身份比较合适吧。感谢这么多年陈家对我的资助,大学四年我也尽力偿还了资助金额的一大半儿,剩下的我会接着继续偿还,直到不欠您一分一毫为止。”
今日的天气很闷热。
邹婵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出来的一刻,就被满大街腾腾的热气给扑个满怀。
可好似依然驱散不了浑身的寒意。
街道上车来车往。
陆知远穿过马路,横穿而过,来到她身前。
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手指,问:“怎么这么凉?”
邹婵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直到回到车上,合上车门的那一刻。
隔绝了车外的喧嚣。
邹婵才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瞬间,眼泪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决堤而出。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陆知远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随即,他伸出手,像是捧起绝世珍宝一般,捧起邹婵的脸,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珠。
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女人冰凉的双手。
然后再缓缓将人拥入怀中。
车外一切好似都与他们无关。
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邹婵,我在呢。”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男人一遍遍诉说着,用他的体温,告诉着女人他的存在。
然后,轻柔地一点点,吻去女人脸上的泪珠。
他说,他会永远陪着她。
许下了庄重的承诺。
一时间,邹婵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高中。
少年高高在上的,站在主席台前,睥睨着台下几千号的同龄同学,字句清晰又淡漠地念着讲稿。
而她只是台下观众的其中一个。
年少时的光环,足以让一个人耀眼一辈子,更何况这人是陆知远。
长大后,这人收敛起了少年时的冷淡尖锐,变得逐渐温和沉稳。
堪堪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然成长为一个足已替人遮风挡雨的成熟男人。
与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天之骄子般,冷傲的少年,不同,却又相同。
邹婵红着眼,泪眼朦胧间,她忽然抬眸看向男人的脸。
用视线一点点缓慢地描摹。
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
流畅的下颌线,锐利的眼尾幅度,乌黑的瞳孔,在认真看人时,像是一辈子就认定了你一般,深情又专注。
像是一只安静的大狗狗。
又像是沉默的一匹狼。
邹婵的指尖微微揪住了陆知远的衣襟,眼角垂泪,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