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顾先生后来决定的。”梁秘书绕了餐桌走一圈,最终挑了一个Madeleines。“你认出来了?”
“有几位是大学的学姐和学长。”季夏也不好说她在校友介绍栏上曾经羡慕过她们,当然,还有他们。
“他们是顾先生邀请过来,平时一些采访也都经他们。既然你识得了,那待会打个招呼吧。”
“不好吧。”他们都是纯正的法国人,再加上媒体出身,季夏怕他们用刁钻的词沟通。她倒不是听不懂,而是还没练就梁秘书和顾先生那套外交措辞。平时是无所谓,但她现在的身份和场合是不允许出差错。
“什么不好?”
“啊!我是说有记者到场,怕他们到时候采访不好。顾夫人之前没这安排,也不知道顾夫人会不会配合。”
季夏本想说说推搪话,但这么一想还是有这可能的!季夏心下凉了一半,另一半安慰自己,“放心,顾夫人好歹也走大场面的人。”结果梁秘书来了一句,“放心,顾夫人刚刚跟记者打过招呼,他们待会找你做采访。”
“呵呵”季夏看着他干笑两声,“你是开玩笑的吧,梁秘书?”这么敏感的时期顾夫人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她是要自己的小命吗?季夏心凉拔凉拔的。
“我像在开玩笑吗?”不像。梁秘书连笑都不笑。更何况他的嘴里怎么可能说出玩笑话?季夏把她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继而拿走梁秘书刚刚那杯转身就走了。她得找木颜堂救命!
三少奶奶给季夏挑的礼服布料是明黄色的,她说,黄色最亮眼。在这一点上,她干妈和她父亲倒是出奇地一致。季夏拖着曳地的长礼服还要顾忌着礼仪去找木颜堂,要说这White-tie party的规矩繁多,可此刻最让季夏烦厌就是全场的男士都是穿着统一的黑色燕尾服和白领结,木颜堂在哪里?!
“周小姐……”一位侍应叫住了她。
“学长,有看到木三公子吗?”她倒是忘了,今晚最大的眼线可不是她的人!
“在花园那边,跟周学长一起。”
巴黎的夏季并不炎热,加上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巴黎的夜有些凉。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是盛,季夏昨天还领着人把这些玫瑰花摘下来配着别的花布置会场。季夏不喜欢玫瑰,大约是何威廉曾经把尚晴比喻为带刺玫瑰。他那时总提醒着季夏要提防着尚晴。怎么提防呢?玫瑰惹人怜又总是带刺,就拿昨天来说,季夏就被玫瑰刺亲吻了多次了。
可能他们想借玫瑰刺来提防别人吧,所以才安排在花园里见面,季夏如是安慰自己。他们就在花园中庭的亭子里,亭中就只要一盏吊灯微弱照亮。四周正好用花圃围成三面墙。隔墙还有耳,何况还是几堵花圃墙。
“木先生,如今国内的境况已经是容不下两个政府了,可军阀的政府,我们又能指望有多少民主?”
“周同学,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北方的公费留学生?”
“呵,梁先生还是前清的举人。”
“但梁先生说不好他是支持北方还是支持南方。”
“但大家都清楚梁先生支持的是民主。”
季夏对这翻唇枪舌剑是没多大兴趣,因为比他们的民主来得更为迫切的“丢脸”即将在她身上发生。
然她刚迈开左脚又听到周螽斯说,“木先生你也知道今天这场面为的是挽留人心。国内而言,五四游行后,北方难言民心了。如今顾先生夫妇以大使馆的名义拉拢这些名流,你可想而知他们想要的是关了南方的源头。”
北方政府的财政来源是抽调统筹各直系的税收。虽说不是全国,但较比南方它确实是好多了。南方的财政连其辖地内的税收都收不齐,李先生还放着老脸跟海外的华侨募捐政治款项。
木颜堂沉默了些许,“周同学,顾氏夫妻虽是北洋政府的外交官,但他们并非你意想这般不顾大义。”花园里的风一吹,树叶瑟瑟作响。待季夏再听清他们的对话时已经说到,“尤其是在巴黎和会这件事上,我看到了顾先生的真诚和他与你,与我一般的爱国心。”
第86章 夏·当时只道是寻常(6)
翌日,巴黎的各大报纸上报道了一则轰动的采访。随后马上被翻译成中文流传于华侨区。采访是从外使馆的宴会上进行的。采访的对象是大使夫人的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秘书——周小姐。等采访闹得轰轰烈烈后,她的底细又被人一一追查。
这篇采访没有大家所预想的严谨的外交词汇,也没有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招式。相反,这篇采访很幼稚——幼稚很直接,很真诚。把那些台底下的肮脏都说得清清楚楚。
其中有这么一段为中国人所动容。
问:北平是怎么看待这次和会谈判的结果呢?
答: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记者先生。然而,这不是一个“北平”所能含糊过去的事。毕竟在和会上——法国,英国,美国,甚至是日本的代表都指着我们说,我们不是一个政府的国家。故而说我们在和会上没有统一的立场来处理我们本国领土的问题。
大使馆的记者们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彼此在底下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原本在旁照看的梁秘书也吓了一跳。待他回神想上前拉下季夏却又被她扬手拒绝。
“我的国家,是一个有着悠长历史的的文明古国。我的爷爷每次讲起历史都要用一句‘国之历史上下五千年’来起调。以我的祖国存世而言的话,比你们的法国,你们的世仇德国,还有英国都要长久。更不讨论美利坚合众国这么年轻的国家了。我的祖国不是一直都统一的,因为它国土辽阔,民族,人口众多。这些你们也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