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锝寻思着是否强行追问,皮肤上突然有丝丝 湿润凉意。
他抬头,上望,头顶那片上空,午夜乌云间显露奇异光泽,正在暗暗游动,天突落小雨。
“六舅爷,您可真厉害。”良锝心绪不宁,强力找话圆场。
他决定不再追问身世,让历史继续沉默吧。身世如谜,或揭秘,对于此刻而言,其终究意义无大无小,只因灵魂深处某个拐点,他越来越深信面前这位小老头——他亲爱又奇葩的老爸,为父为人的动机,实则别有深意。
“出门前,我爸问您上山植树要不要带几桶水?你回答不用!原来您早观天象,预知今夜有雨。”
“我吃晚饭时,看了看天气预报!”六舅爷很坦诚。
拙劣转移话题遭遇冷场,逗得表弟失声朗笑。
良锝尴尬转身,慌忙扛出车内树苗和铁锹,登上土坡。
按照六舅爷所传的周易八卦决指示,到草坡中挖出卦图中“离”形符线,种下三十六颗树。他先是目测着地形,掏出石灰粉,先依理撒三条横线,圈出36 个种植点,上下两线的点与点间距离略稀松,而中列那条断成两段的线上圆点,则要紧密排布。
沙石混杂,上长青草,每挖一铲倍觉体力,尽管良锝常到健身房举铁,然而多年没干重活身板,很快吃不消。
为完成任务, 他只好挖挖停停,栽两棵树,喘息半分钟,等树苗逐个依次直 立,倾盆大雨却渐停,转为淅淅沥沥。
拖铁锹返回,良锝活动着酸疼手腕,摇晃两圈胳膊。
“下步做什么?”良锝大拇指触碰到手心纽扣大小水泡,“现在几点啦?”
“四点!再过会鸡要打鸣。”表弟答。
“你看好车,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六舅爷熄灭烟袋锅, 叮嘱表弟,接着拍下良锝肩膀,示意他抬头上望,山间台阶,在暮色中隐隐显现,永无尽头似的。
登山开始。
良老爸上前,要搀扶六舅爷,对方却拒绝好意。 只见六舅爷深吸气,脚步稳当的开始上踏,其后爬台阶速度竟是最快。
“我们要去哪?”良锝擦着汗,仰头,朝着十几米外的前行者喊闻。六舅爷没回应片语,只是挥手催他快点跟上。
最受苦之人,其实非良老爸莫属,平常不怎么做运动,又是新婚燕尔未满半年,体力与精神头难免不足,在儿子搀扶下,迈着早就超支,且走几步就发软的双腿,连吆喝喊累的气力都没。
还好路不长,半小时内抵达高点,随后平路直行,走过俩山头,跟着轻车熟路的六舅爷,紧拽着绳索缓缓下坡,越过小竹林,绕山腰栈道慢走半圈,便抵达某个山台,面积约莫五六亩。
六舅爷叩响正中间建筑,那座似道观又像寺院的门楼锁环。
不一会,门吱呀打开,一个白发老头,身着金色古袍—— 用确切情绪来描述当下状况的话:对面老头,白发垂腰,眼中精光外射,正怒等着他们。
“小六,你带人来讨早茶和吗?赶来的时间是不是有点早?”老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六舅爷忙答,“天祖爷,赢家后人再遭诅咒,若非事急, 不敢前来叨扰。”
夜半赶路到深山,种树直至黎明前,一个白发抽烟袋锅老头,敲响古怪宅院大门,拿出恭敬语气,朝着另外一个着金衣、留两尺左右长披发的老头喊“祖爷”——前面还拟个恭敬词,称呼为“天”。
这一刻画面/诡异又恐怖,犹如玄幻电影中,把壮丁送给妖怪品吃的惨烈事件,即将开场一般,良锝登山一路的所冒热汗,骤然降温,他不寒而栗想逃走。
白发垂腰老头道,“进来。”
良锝恐惧着,不愿移步跟着迈入,良老爸不知是胆大,还是ʝ𝒮𝓰救子心切,竟冲他后背猛推一把,良锝肩膀磕撞下门槛,不得不跌进院内。
良老爸跟进,紧追长发老头身侧,身姿模样像要屈膝求神似的。
良锝难言心中为何升起不屑之感,撇撇嘴, 跟着他们,刚走两步,长发老头突然扭头讲:“那位后生,你到别人串门,有点规矩行不行?要随手关门!要是山怪鼠狼之类野兽钻进来,冷不防咬死我,我当个孤魂野鬼也不放过你。”
在现实世界,在如今科学时代,在摩登都市中,社交准则之一:去别人家做客,没哪位主人会因“是否忘记随手关门”而训戒客人。
原就不情愿来到深山老林,不想在深夜里接触大自然,好不容易遇到个长辈,还未亲密接触就被呵斥,早已累呼呼且口渴不已的良锝,极为不爽转身,咣当一下将两扇门推上。
然而等他扭头,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正屋内刚刚还亮着的油灯,已熄灭,一排排在细雨中摇曳山竹,如鬼魅影。
“爸?”良锝唤。
没人应答。
“六舅爷?”良锝喊。
没人应答。
“——六舅爷的天祖爷,你们在哪儿?”良锝问。
没人应答。
第84章 第四个下旬:11
鸡皮疙瘩叠加着,如笋钻,破皮而出,良锝倍凉,倍凄,倍寒。
站院中,他四处张望,黑乎乎蒙蒙湿,除去雨声,无其它响。他撒腿向回跑,可刚刚亲手关上那门,无论怎么拉扯,粘成一体般纹丝不开。
他被定住,不敢扭身,双腿弱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