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地推开昭和宫的大门。这座宫殿,我和小鱼整整住了三百个春秋。
人去楼空的荒凉感并没有蔓延到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户牖依然在无声地昭告着它的存在。我在大殿里任意地走动,几个鲛奴一丝不苟地做着清扫的工作,所有的物件摆设,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肆无忌惮地在建章宫内游荡,没有人阻拦我,更没有人察觉我。心中悲凉:小离不过是施了最初级的法术,连最末技的手段鲛人们都发觉不了。建章宫的实力竟然一落千丈到了如此地步!若是有敌族来伐,他们该如何应对?
逛遍了渐章的一角一落,没有一丝小鱼的气息。莫不是真的是我多虑了,那二十一个字的箴言只是侍人们跟我开的玩笑?
见到越影了。意料之外,但也在预料之中。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乐此不疲地侍弄着花木。叫不出名字的果树上,硕果累累地垂下红的、黄的果实,看着很诱人。当初小鱼死的时候,越影来冥海常住。关于小鱼的一切,这几年该是他最了解了。可是现在,也没见着他跟着小鱼,看来真是我多虑了。
冥海于我,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我眼前,就只有魔界了。
寻着了猫儿他们,竟然两人又扭打到了一起。
“你这只死狐狸,除了你,还会有谁偷我的娃娃!”猫儿伸出猫爪,一时之间,小离脸上留下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少血口喷人,我小离是什么人,会稀罕你那点东西?”小离也不客气,反手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猫儿肩上。
“啊……你个死狐狸,下手不知轻重。”猫儿一声惨叫。小离瞬时收了手。
“你没事吧?”
“滚!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打了就是打了。”
“我真没拿。”小离的口气软了软,试探性地捏了捏猫儿的肩,引得猫儿又是一阵大叫。
“我最讨厌小离了!恶心,做作,不要脸!我长得不如你,道行不如你,悟性不如你,陛下也更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个娃娃也要从我手里抢?”
“你,你,”小离气急,双腿颤抖着站起,“你讨厌我?你怎么不想想,每次你惹了祸,是谁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每次你一不痛快,是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地供你撒气?你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简单的、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哪一样不是给你办的稳稳妥妥的?你这只死猫,你自己说,你还有没有良心?”
猫儿语塞,低下头,自己给自己上药。
“是不是那个木雕的娃娃?”我打破了他二人间的沉默。
“被姐姐拾到了?”猫儿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果真是它,我帮你收着了。”
“哼,你终究是信不过我。”小离忿忿地白了笑逐颜开地猫儿一眼,那张清隽的脸拉得老长。
“回去吧。”
“姐姐寻着他了?”
“没有,是我糊涂了。”
“可是猫儿想在这里逗留两日,毕竟难得出来。”
想想也是,想要出次魔界,必须经由五月的五重盘查,确实不易。我点了点头,算是对猫儿此次帮我的报偿。
小离和猫儿没来过建章宫,对一切都很新奇。刚打完架,又和和气气地结伴玩耍去了。
寂寥的建章宫,看着让我心疼。夜晚降临,整个渐章除了正殿外一片漆黑。在我印象中,夜幕降临后,才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歌舞,宴游,吟唱,从未间断过。
顺着那光,我飘荡到了正殿里。
穆修正一脸苦恼地饮着茶。案牍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即便如此,新的奏本还是源源不断地被呈上来。
“百步之内,不得有人。”穆修洪亮的声音从主殿传开,鲛奴们纷纷退下。
穆修扫了浩如烟海的公文,按了按太阳穴,从暗格里抽出一面铜镜,沉郁顿挫地念叨:
“不肖总司穆修,叨扰主君休息了。”
话音刚落,镜子中升起袅袅的烟。烟雾迷蒙中,一个人影渐渐成形。
我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故人
“主君。”穆修慌忙下拜。
“穆修,何事?”那人气色不错,较以前还胖了些许。
“穆修才疏学浅,对于这些重大事宜的处理有心无力,惭愧,惭愧。”
“你搁着,我来。”那人笑着走到案牍前,穆修殷勤地给他倒茶。
“冥海一日无主,不若将小公子接回,以为继任者。”
“这事不用你操心,下去吧。记住,不许将我的事说出去!”
“是。”穆修告退,那人翻开案卷,仔细地阅读起来。
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手臂被自己掐得红肿起来,我看到的,都不是幻觉。
他竟然还活着!
心中愁肠百结,好几次想要冲到他面前问个明白。可是看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又不忍打扰。算了,再等等。
朱红的门吱吱呀呀地被人推开,越影提着食盒,径直走到小鱼面前。
“弦,吃药了。”他从食盒中端出一碗泛着热气的汤药,亲昵地唤他。
“先晾一晾,晚些再喝。”
“凉了就没效了,你现在是半死的身子,比不得从前啦。”
“知道了。”
小鱼接过了越影递给他的碗,一饮而尽。越影则拿了一块帕子,帮他拭去了嘴角残留的水渍。
“弦,我有话要问你。”越影搬了张凳子,坐在小鱼的正对面。双手撑在脑后,一双桃花眼向上挑起,“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吧。”
“你前几天去哪里了,灵力损失那么多?要不是我心系你安危,你大概又要去阎王老子那去报告了!”
“去了趟魔界而已。”
“你个半死人,就凭你那支离破碎的身体,也敢去那地方!?”
“下次不会了。”小鱼冲他笑了笑,柔声道。
“你的话靠得住,母猪都得上树!”越影无视他的话,随手翻了翻小山似奏本,一目十行地扫了几下,吐了吐舌头。
“那我立誓,你该信了吧?”
“你当初也是用这一套骗的她吧?”越影暴跳着蘸了点朱红的墨水,恶作剧地往小鱼脸上抹去。那个人也不闪躲,笑盈盈地看着他胡作非为。
“小影,别再熬那些药了,既要损你阳寿,于我也无多大用处。”他的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怜惜,我从未见过的怜惜。
“你只要别再出去乱跑,就算是对我尽了最大的善了。有我一日,就有你的一日。”
“唉,当年一时冲动,很多事都没看透。”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越影一本正经地点着头,附议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