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梅凤额头重重抵在他的肩膀上，静默许久才轻声吐出几个字。“二月十四日。”
二月十四日？李光耀琢磨着。“然后？”
“没有然后。”她十指把他的衣服抓得更紧，眼帘低垂。
“啊？”李光耀更加一头雾水。原本他只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现在因为她没头没尾的五个字，周身涌起重重浓雾，让他觉得自己更加磕头碰脚、往迷雾森林的中心撞去。
“小凤，你能不能再补充一点？”就算多提示他几个字也好，让他有多一点猜测的线索。
孙梅凤抿着唇，一声不吭。
“我讨厌你这件事是有人告诉你的？”唉，既然她不肯说，他只好自己揣测了。
孙梅凤依然秉持最高机密原则，惜字如金，不言不语。
“或者是有人胡乱说八卦时不小心被你听见？”
“……是你自己说的。”
“我、我自己说的？”李光耀双眼顿时瞠得老大，不敢置信到都结巴了。
“是真的。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忘了吗？”孙梅凤有点委屈地指责。
“你……你听错了吧？”他怎么可能说讨厌她？不可能，绝对、百分之一百——不，两百的不可能！
“我才没有听错。”她亲耳听见，当时他的言语一字一字钻入她的耳、凿进她的心，怎么可能听错！
“我什么时候说的？”难道是前一回来找她、结果他不爽离去的那次？要真是那次，他实在太冤枉了，他当时是说“不喜欢她”，并不是“讨厌她”呀！
“二月十四日，你自己说的。”孙梅凤斩钉截铁说完，任凭李光耀如何东问西探，再也不肯开口。
他可不可以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难得她放纵自己的心、脱去一身的盔甲接受他的照顾，过了今天，她恐怕再也不会给自己这种机会。
“光耀，我想睡了……”她脑袋在他肩窝里揉了揉，打断他急于问出答案的言语。
听见这句，李光耀蓦地想起她有病在身不适合“紧迫逼问”，急忙打住连绵不绝的探问，懊恼地在心中责备自己竟然忘记体谅生病的她。他大掌揉了揉她的背脊想将她放回床上，哪里知道孙梅凤却紧抱着他不肯放，好不容易抓开缠在腰间的手，她立刻改环住他的颈项。
李光耀被她小女孩似的耍赖行为惹得失笑，右手轻拍她的后脑杓问：“你不是想睡了？”
“嗯。”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变身成八爪章鱼了？”
“……这样比较舒服、比较好睡。”仿佛要证实自己的话，她边说边附带一个小小呵欠。
李光耀又好笑又无奈。原本打算把她放上床后到浴室把篮子拿来好将脏衣服放进去，这会儿看来是没办法了。
他转身拉来床尾的小毯子披在她肩上，以免她受凉。“小凤，你明天好好在家休息，别来民宿了。”
“那伙食怎么办？”
“我等等去和民宿附近的早餐店商量，看能不能让客人早上去那里用餐，事后再由我们付钱。”
“这么做可以吗？”民宿主打之一不就是有别于外面连锁早餐店的早餐吗？
“当然可以。”虽然说得笃定，但其实李光耀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毕竟决定得如此临时匆促，实在难以保证早餐店愿意与他合作。就算早餐店愿意，最重要的还是客人，他必须想办法取得客人谅解……
会遇到这种困扰完全是他的问题，是他管理不周。
以前黄阿姨从来不曾请假，他因此忽略掉必须有备无患这件事。之前九月初三天的连假放完，他虽然因为与孙梅凤闹不愉快，以为她不会再来民宿上班而担心，然而她却来了，并保证不会随意离职、旷职，于是他的危机意识立刻瓦解，导致他事后没再详加考虑、打算。
但他并不想让孙梅凤担心这些，对她而言，好好休息，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小凤，这件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尽管安心休息。嗯？”
孙梅凤轻应了声，缠在他颈项的手有些酸累而动了一动。李光耀察觉到了，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拉下好舒服点，孙梅凤不肯，仿佛担心他会因此把她放回枕被间。
第十三章
“乖，手放下。别担心，我会抱着你。好吗？”生病中的她真是个讨取怜惜疼宠的孩子。不过他并不讨厌这样，反而享受与小时候一样的亲密滋味。
他调整姿势，让她在他怀中能够更加安稳舒适，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他们俩小时候共有的回忆——他们生日时，两家父母总会买芋头布丁蛋糕，她喜欢吃芋头，他便把自己的芋头分给她，他喜欢吃布丁，她就把自己的布丁挪到他的盘子里。小时候放风筝，他跑着跑着一不注意摔入水沟，他没哭，反而是一旁的她哭得惊天动地，仿佛疼的是她……
孙梅凤听着听着，嘴角因为回忆牵起浅笑，在即将入睡之际，她听见他清晰、坚定并且诚恳的耳语：“小凤，其实你在我心目中，是陪我成长的重要青梅，是拥有特殊地位、在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孩。因为你的特别，所以我在意你漠视我，在意你对我冷言讽语的行为，最后甚至会难受得反击回去。
“我想，假如你只是个不值得在乎的路人甲，或许事情就会简单许多，我的反应绝对不会如此激动，更不会如此介怀，在拚命想挽回情谊却又屡屡失败时感到挫折……”
孙梅凤揪住他衣服的指又紧了几分，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所以呢？”他和她说这些，想表示什么吗？
“小凤，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我讨厌你，但我真的没有，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绝对绝对不会讨厌你。”
他敢发誓，即使山崩地裂'世界毁灭，他李光耀，也不会讨厌自己从小爱护照顾的青梅，孙梅凤。
绝对。
由于睡了整整一天，孙梅凤在月明星稀的夜里了无睡意地睁着眼，凝视着黑濛濛的天花板，脑袋里满满装着李光耀。
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她可以相信吗？要是相信了，会不会哪天又再度受伤？如果再来一次，她绝对比以前更无法承受……
好想好想相信，却又不敢。
明明在职场上那么果决明断，即使因为判断错误导致失误，也会当学一次教训，不断给予自己成长的机会，哪里知道事情一旦和李光耀有关，她就像陷入泥淖的旅人，畏首畏尾地不敢前进，即使有一个绳梯降至她面前，她还惟恐绳梯攀着攀着会因为重量断去，情愿继续陷在冰冷的泥淖里……
“胆小鬼。”孙梅凤低声嘲笑自己，翻过身，脸颊半埋入枕头里，垂眸看着枕角，忽然脸颊一阵湿暖。
她抬眸，就见宝宝攀在床沿，舌头朝她舔了又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