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五月端午,圣上要举办宴飨群臣的宫宴。往常这种宫宴都是段贵妃和光禄寺主理,今年依旧是段贵妃主理,不同的是,段简璧和豆卢昙受命协理,而段简璧所负责的正好是宫宴用酒,巧的是,掌醴署送来的供酒商户录里有小林氏的酒坊。
小林氏之前从未和段简璧提过此事,她也是看见名录才知晓姨母竟然做起了宫里的生意。
从掌醴署提供的信息看,姨母的酒坊实力不输其他几家,给出的价格也很中肯,完全有能耐承办此次采买。
但段简璧却犯了难,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这夜,她又在看名录时,贺长霆过来了。
“遇到难事了?”
他在女郎身旁坐下,瞥了眼她手中的名录,并非掌醴署交上来的原初版,像是她自己新制作的。
待要细看,被女郎阖上了。
她大概还是怕他笑话她的字写的丑。
“殿下,有事么?”段简璧问。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事情不比她少,一般不会过来。
“来看看你。”贺长霆温声说,目光再次落到已经被她阖上的名录,主动问起:“这是你做的?”
“嗯。”段简璧应了声,拿起名录想要放到别处。
“给我看看。”他按住她的手臂不准她把东西转移。
她还是不放手,贺长霆抢了过去。
打开名录,五家商户的信息一目了然,被她分门别类地放在表格中,更易于比较,她自己还添加了一些掌醴署没有提供的信息,看得出,挑选酒坊这件事,她下了很大功夫。
她懂酒,因着姨母的缘故,对几个与姨母酒坊实力相当者也很了解,从中挑选一个酒坊并非难事。
贺长霆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从这些信息看来,选择醴泉坊也没什么不可。”
醴泉坊便是姨母的酒坊。
段简璧摇头,“这样不好。”
人都有私心,她也不例外,她很想把这桩生意给姨母,她甚至很多次说服自己,姨母没有找过她,没有找过晋王,一切结果都是公平公正的,她问心无愧。
可她也清楚知道,她选择醴泉坊,是带有私心的。
把生意给别人,她又替姨母不甘,明明醴泉坊不比别人差。
“怕人说你以公谋私?”贺长霆一语道破。
段简璧垂着头,不说话。
她确实畏惧人言,但更畏惧的,是欠晋王的人情。
她果真把生意给醴泉坊,不管朝中还是坊间,一定会有些闲话,难免会累及晋王,晋王当下对她情浓,自不会说什么,可有朝一日夫妻反目,今日的恩惠便都是来日的债。
“这些信息中,你漏了一条。”贺长霆看着名录表忽然说。
“漏了什么?”段简璧自认是下足功夫的,听他话,赶忙接过名录来看。
“这家武陵春,东家是段贵妃的表弟。”贺长霆又说了其他三家酒坊的背景,皆是与王公贵胄沾亲带故者。
这些关系,段简璧虽然有所耳闻,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并不像贺长霆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白。
“这几家酒坊自前朝起就给宫中供酒,若都怕人说以公谋私,生意岂不是不能做了?”
他试图打开她的心结。
但段简璧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总觉得自己在徇私。
“不如,还是让掌醴署做决定吧。”为难来为难去,做了那么多工作,她最后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
反正让掌醴署公平决断,醴泉坊也是有这个资格的。
贺长霆眉梢一扬,笑了。
段简璧觉得,他一定是看透她的心思了,在笑她耍小心思。
她垂着眼睛,不说话,但抿起的唇角还是泄了几分愠恼出来。
贺长霆笑容未收,看着她道:“掌醴署若选定醴泉坊,你不怕人说,晋王妃和掌醴署上下勾结,官署为讨好你,以公谋私?”
段简璧语塞,他的话自是有道理的。
“阿璧,官署有官署的职责,决断者也有决断者的职责,决定由你来做,这是规矩,不能无故推诿于官署。”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段简璧却还是从中听出几分严肃的训导来。
确是她做的不妥。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
“那,不如现在做下决定?”贺长霆说。今日下朝时,掌醴署的官员向他提过此事,应是有意提醒王妃尽早做下决定,他们也好开展后续事宜。
她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又心思纯净,畏惧人言,迟疑多日没有决断,他该早些来推她一把。
段简璧点点头,想了片刻,说:“那不如,让武陵春和醴泉坊一同承办?”
贺长霆微微一愣,显是没料到她会做这个决定。
他看看名录,两家酒坊确实不相上下,但醴泉坊给出的价格稍微低一些。
“为何?”贺长霆问。
“明面上的,你都看到了,醴泉坊本来是占绝对优势的,但毕竟是第一次承办这么大的生意,恐怕经验不足,所以我想,让武陵春一起,各司其职,各取所长。”
贺长霆看了她很久,她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做了一个怎样周全的决定,武陵春背后是段贵妃,几乎自大梁开国就包揽了所有宴饮用酒,不是没有出过差错,只因段贵妃的缘故都未上达天听。他本想,若醴泉坊拿下这桩生意,还需好生协助,以免出了差错授人以柄,如今阿璧做此决定,让武陵春继续分担生意却不独大,他只须从旁监察,武陵春顾及自己的名声,想来也不会故意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