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图有些错愕。
“不是刻意瞒你。那几年你不在家,又要考证又要拼奖学金又要实习,隔得远,每天点点滴滴那么多事儿,哪能一件件都讲到。”蒋数语气认真,“能理解?”
“嗯。”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工具。时间证明,他们并未因那些年分开变得生疏,生命走向三十岁,彼此依旧是对方坚实的依靠。所以嘉图能理解,并且深深感恩上天的眷顾。
小径两侧是颗颗系满祈福红丝带的树,风起丝带飘,像隆重而盛大的欢迎。
“后来就……”蒋数在一棵树前停下脚步,手拍拍树干,“也不算经常来。我想想啊,她大二期末考,我毕业决定开修理厂,她跟吴东枫分手,还有你爸走我俩看你实在难受,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那时候也来过一趟,希望你别想不开。”
原以为是自己咬牙抗住那些,今日才知道伙伴们当初所做的,嘉图想或许真有神灵感念他们诚心,拉了自己一把。
她不愿让蒋数看出来,“嗨”一声。
“听到你心里说谢谢了,不客气。”蒋数朝她笑一下,接着开始拨弄树上系的丝带,一边翻找一边自言自语,“不会让人给摘了吧?”
“找什么?”嘉图靠近欲帮忙。
“应该就是这个位置……”他将那些烫金字样承载着各式心愿的丝带一条条翻过去,许久握住其中一条,“还在这儿呢。”
上面写得是有求必应,吉祥平安。
“我跟静伊之间,都在这儿了。”蒋数说完,把丝带翻了个面。
红丝带的背后,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可嘉图对眼前所呈现的两种笔迹太熟悉——
“希望我 35 岁之前结婚。”
黑色马克笔,静伊写字圆溜溜的,带些孩童的稚气。35 的数字似被犹犹豫豫改过几次,先是 30,又变成 33,最终选择了更稳妥的 35。
“如果没有,就咱俩凑合吧。”
黑色签字笔,大约丝带材质不好上色,一笔一划皆描摹很多遍,恐怕被忽略似的。蒋数从小就觉得连笔酷,因为这不知被语文老师训过多少次。这列字写得端正,然而个别笔划还是带着习惯,草草连接到一起。
两列文字,竖排描写。
在丝带的最底端,出现最后一个,也是最清晰的——好。
是一句对约定的应答。
许多画面如电影镜头一一闪过脑海,嘉图做个深呼吸,原来她真的忽略了那些隐匿于时光中的线索。
“应该是和吴东枫分手之后,那次来静伊写的。”蒋数放下丝带,任由其自由飘扬,“挂上之后她非要说自己转转,还让我也去别处转转。回来之后手上全是马克笔留的黑印,你说她傻不傻?”
嘉图咧嘴直笑。
“我的……我也忘了什么时候,是有回我自己来的。”蒋数摸摸脖子,“大约隔了一两个月?就是为了写这句话来的。”
嘉图双手抱胸望向山下,想象着那会儿应该是夏天,他就顶着烈日爬了那么多级台阶,只为写这一句——不知能不能当作表白的表白,淡淡问一句,“你一直喜欢静伊?”
其实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答案,更像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待。
蒋数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算吧。算。”
“应该挺高兴的吧,收到姑娘说好。”嘉图笑。
“高兴。恨不得一杆子支到三十五。”蒋数笑着摇头,“我中间来过三四回,后来都有点儿放弃了。静伊说不定写完就忘了,就算记着也不一定找回去看,就算找回去看了也不一定有回应,忐忑地不行。然后有一天又来看,那天还下大雨,大家都在庙前避雨,就我自己疯子一样顶着雨往山下跑,乐疯了。”
“你猜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不知道。”蒋数耸耸肩,“但也……不重要了吧。”
嘉图正色,“为什么不说呢?”
“我就知道今天带你来,你肯定会问。”蒋数伸手抚摸着那些丝带,“知道跟你说完你一定会问,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之前就一直没告诉你吧。也觉得对静伊不好,她跟简阳在一块,我老跟你说这些算怎么回事儿。”
“那现在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点破。好像觉得很快就到三十五了,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也觉得万一说出来我和静伊在一起又散,这约定还算不算数,再后来简阳就出现了嘛,她有喜欢的人,我更不可能再提。”蒋数看向嘉图,“你得把今天埋心里,知道吧。”
嘉图点头,“我明白。”
“走吧,下山。”蒋数拍拍树干,告别的模样。
这真是一场潇洒的告别。那么久那么满的岁月,那么真切那么透彻的心意,要将它们统统扔在冬日暖阳里了,并且,不许也不可以再有记挂,不能也绝不会再次提起。
嘉图定定看了那些红丝带一会儿,追上蒋数的脚步,“你说,如果静伊没有改数字,三十岁,是不是现在会不一样?”
“不会。”蒋数迅速给出答案,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心中翻滚过几百遍,“只有我发现她答应的那一刻去说,会不一样。当然结局也不一定好。”
嘉图琢磨着这些话,没有吭声。
“但错过其实挺遗憾的。”蒋数低吟,“嘉图,别干错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