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 6 月 15 日,前天第一次带姑娘下海,今天便无需游泳圈,畅快自如像只野生小鱼。回来同妻炫耀,父女俩皆被数落得体tຊ无完肤,女儿见大事不妙临阵转换立场,母女俩齐齐指责我“粗心大意,万一万一”。贝克尔用机会成本分析家庭生育,可他只道资本和时间投入,智力上的斗智斗勇怎能被忽略不计。
——2007 年 11 月 8 日,开完家长会,嘉图月考成绩下降十余名,被班主任留下问及原因。我猜是朋友间闹了别扭,最近只见静伊来家里写作业。晚上吃饭问起,果然如此,哭天抹泪说小数如何在其他同学间诋毁她。我让妻去对门问,误会一场,话不是他说的,小伙子更嫌两个姑娘抱团孤立他,委屈的不得了。孩子进入青春期了,敏感多疑,缺少判断,我应在学习之外给与更多引导才是。为父为母,功课深远啊。
——2009 年 9 月 1 日,高中入学第一天,回家后姑娘将老师同学大讲一通。要不说时间快呢,一转眼的功夫。
厚厚一本,记录至 2009 年戛然而止。嘉图合上笔记本,在漆黑空荡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每一年,那么多连自己都不记得的小事,所有所有都关乎于她。父亲一笔一划记录着她的成长,字字肺腑心意,句句至深关爱。
为什么到今天才看到,为什么没能在你还在身边的时候说一句爸爸我很爱很爱你,为什么你再也听不到我有多后悔我有多想你。
嘉图哭得撕心裂肺,只有这样身边无一人的时刻,她才敢这样放肆展露脆弱与悲伤。
“爸爸,你就不能再回来了是不是?你怎么舍得?”
她默默念着,将笔记本捂在心口。我过不去,是不是这一生我都会停滞在你走的那一天,永永远远迈不过去。
爸爸,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么?我很后悔,我真的,真的很后悔。
哭得累了,倦了,泪水决堤过直至眼睛干涩到不行,嘉图找回丢失的理智,想起隔日还要赶飞机与母亲汇合。她轻抚笔记本封面,眼泪又一次模糊视线——我多幸运能做你的女儿,而你,是全世界最好最棒的父亲。
恰在此时,被遗落在客厅的手机铃声响起。嘉图将笔记本放回原处,关紧抽屉,拿上丝巾去外面接电话。见来电人是廖一骁,特意清清嗓子,这才按下接听键。
“嘉图姐,我在你家小区外面。能出来一下吗?”
“现在?”
“嗯。”廖一骁以为她不方便,补一句,“或者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等你,不着急。”
“我这就出来,一会儿见。”
嘉图去洗了把脸,只拿了钥匙和手机出门。一路快走到小区门口,见廖一骁正坐在单车后座上,双手插进卫衣口袋,身体半缩着。
“一骁!”嘉图跑过去,带几分惊讶,“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儿?”
廖一骁站起来,先打量她一番,转而问道,“你哭了?”
“哦。”嘉图未施粉黛,眼睛更显红肿,于是低低头,“没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能帮忙吗?”廖一骁从未见过她这般憔悴,心中不免着急,“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还能被欺负。”嘉图听到这话咧嘴笑了下,重复问题,“你怎么来了?”
廖一骁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接着拉过她的右手,拇指轻轻捏动腕关节,“好点没有?”
他的手很冰。像是等了许久,鼻头和耳朵都红红的。唯有那双眼睛明亮清澈,二十三岁的男孩,所有情绪都在一双眼睛里。
“打球怎么不带护腕呀?”他问。
“皮肤过敏,带不了。”嘉图想到他之前送的东西,说道,“谢谢你的礼物啊,心意收下了。”
“啊,我都不知道。”廖一骁一手仍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过车把上的袋子,“给你带了点东西,膏药能贴吧?手腕要好好养,别吃力。”
嘉图道谢接过,问他,“专门跑一趟就为送这个?”
“这不放假了么,你又出去玩,好几天见不到。”廖一骁低头,撒娇似的晃晃她的手,“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嘉图没有抽回手,亦不确定这算不算一句告白。
但她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句话的存在,自己正在去思考一种可能性。
“嘉图!”
思绪被声音打断,两人随之放开手。刚下班的静伊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先对廖一骁点个头算打招呼,接着问女伴,“你家钥匙给我?我先回去。”
母亲不在家这些天,静伊担心她自己住不安全,除昨日值夜班必定每晚陪伴。
“一起进去吧。”嘉图说着看向廖一骁,见他衣着单薄,心里不由软了一分,“晚上出来多穿点,别感冒了。假期回来见啦。”
“好,我看你们进去。”廖一骁笑了笑,“不许不回我消息!”
“知道啦。”嘉图挽过静伊,转身进小区。
走几步回头,廖一骁还在原地,双手举起朝她挥了挥。
静伊随着女伴的视线看一眼,捂嘴偷乐,“谁呀?”
“我同事。”
“你最近桃花够旺的。”
“哪儿跟哪儿。”
“他送的?”静伊八卦探头去看手提袋,“诶,这是个……保温杯?”
嘉图本以为只是些膏药,经这番提醒将压在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个纯白色不带任何装饰花样的保温杯,容量不大,应恰好可以塞进她平日背的小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