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仰起头，他从未察觉这栋教学楼那么高，那么陡，那么重，王健觉得这栋楼正在倒向自己，忽然压得喘不上气，他仓促地弯腰喘了一会儿。
“那个，哥，我先走了，着急蹲坑。”高云飞站在旁边胆怯地说。
王健微微点了点头。
高云飞跑远后，王健在心里问自己，要是昨晚没去跟那个傻屌打游戏，是不是能救南琴一命？就算无能为力，是不是也能见南琴最后一面？
王健恍恍惚惚回到教室里，还没坐下，被老秦薅着衣服上的帽子拖出教室，搡到墙上。
王健贴墙站好，身子软塌塌的，像被老秦甩到墙上的一滩烂泥。他只看到老秦嘴巴在动，张牙舞爪，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王健想起他亲妈，他们已经三年没见过面，但王健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又生了个儿子，虽然不知道亲妈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但王健知道她还活生生地生活在某个地方，会吃热汤面，会打呼噜，会烫头发，会口腔溃疡，会讨价还价；只要她还活着，她会再次看到马齿苋发芽，看到黄河涨水，看到明年的初雪；她还会听见蝲蝲蛄唱歌，听见炮仗，她会闻到新出锅的蒸馒头，闻到春分夜里的晚香。就算再有三年不见面，三十年不见面，只要王健知道她还活着，王健就能在心底和她一同看到、听到、闻到。
但南琴死了，她再也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王健和南琴并不经常见面，他们彼此熟悉，却没那么了解。王健喜欢成熟的女人，所以他不曾对南琴有过爱恋，但王健喜欢骑着南琴哗啦作响的旧自行车，带着后座上的南琴，像哥哥带着妹妹。他喜欢跟安静的南琴走在一起，这样他也可以学会静一静。他喜欢看南琴隐没在人群里时，依然心明眼亮，只有这个时候，王健才觉得平凡是那么美好，当不当大侠也无所谓了。
王健感到心里空了一块，原本他还打算跟南琴讲讲狗熊的眼睛，讲讲吕向东那个王八蛋，讲讲他偷井盖的计划。
老秦在教室门口骂完王健，天也快亮了。王健被老秦留在门口罚站，不久，他看到太阳从校园东头的车棚顶上冒出来。
一场雪过后，天很晴朗，雪也化得很快，王健心说，又是他妈的一天。
第38章 阿健38.
林文斌以为，南琴自杀当晚就会有警察找上他。他在家中书房惴惴不安了一整夜。没等来警察。
因为刑慧英没有告发林文斌。关于南琴和林文斌的事，刑慧英一个字都没对警察提。
由于教学楼天台上只有南琴ʟᴇxɪ一个人留下的脚印，南琴身体上也没有发现搏斗痕迹，再加上两名初三学生提供了证词，声称目击到南琴一个人踩着凳子爬上楼顶，所以当晚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给出结论，南琴属于自杀。
警察把南琴身上仅有的三件遗物摆在桌子上，交还给刑慧英和南志安。两人站在桌子旁，望着桌上的东西，一张实验中学饭卡，一张实验中学走读生出入证，一只浅绿色死蛾子。
刑慧英把南志安拉到公安局院子里，用哭哑了的嗓子只说了一句话，“林文斌得死，他不死，我就不活。”
南志安点点头，说，“你好好活着，我去给妮儿报仇。”
实验中学领导勒令全校师生把嘴闭严实。但这种事情捂不住的。
王健被老秦罚站了一个早上，早自习下课，罚站结束。王健哆哆嗦嗦跑到食堂，连喝两碗滚烫的玉米糁，才把身子暖回来。
这一天王健什么事儿都不干，满学校打听南琴自杀的原因，听到最多的就是抑郁症，至少校方是这么告诉学生的。他一下课就跑去二班门口，几乎所有人都在聊南琴，王健竖着耳朵到处听，没吸收到什么像样的消息，倒是听说宋小峰连夜辞职了。
昨晚南琴出事的时候，宋小峰正在教室里与学生同乐。班费买的橘子，宋小峰不声不响吃了十四个。当他下楼看见摔死的人是自己班学生时，宋小峰腿软得站不住，被几个男生搀扶着坐在楼梯台阶上，脸色蜡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哇一下吐了满地黄澄澄的橘子汁，还带果粒。所以初一年级段段长老刘暂时接替了二班班主任。
王健在学校熬到中午，实在憋的难受，想趁午饭时间溜出去，发现校门口戒备森严，门卫一刻不离。锅炉房的通道也一样，锁上了。
王健满学校瞎溜达，跟三天没遛的狗一样，坐不住。但其实就算他出了校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他打算放学后先去一趟杂技团，尚娜娜应该还不知道南琴出事了。
吕向东因为昨天得罪了林文斌，一大早买了两瓶剑南春，两罐特级毛尖，赶赴文化局。林文斌哪有心思见他，差人把吕向东哄了出去。吕向东相信心诚则灵，他蹲在文化局大门口，不信林文斌不出来。
尚娜娜在杂技团闲得慌，她看吕向东一上午不见踪影，八成中午也不回来了，难得的给自己放假的好机会。
尚娜娜一直想去找王健和南琴玩，她连蹦带跳地往实验中学赶。那日是个大晴天，路上雪一化，反而更冷了，脚底下湿漉漉的，尚娜娜顾不上鞋跟甩起泥水，一路小跑，等跑到实验中学门口时，裤腿后面洒满了泥点子。
门卫在门口站着，尚娜娜不看他，低头就往里走，被门卫横起细竹竿拦住。
“出入证呢？”门卫上下打量尚娜娜，看着不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