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吗?我在乎吗?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像个疯婆子。”当时的詹泽,是这么回答的。
詹泽把腰上的睡衣带紧了紧:“你肯定知道,她那个病,是小时候去她爸实验室玩,偷了一盒不知道什么药,也不嫌苦,把药当糖豆吃,”面前的女人,无来由的带着冷气压,詹泽把腰上的睡衣带紧了紧,继续说,“结果中毒了,导致视网膜病变,成了色盲。”
“她跟你说的?”
“不是,她亲爹老贾,我俩是通过老贾介绍认识的,老贾当时就跟我说了他闺女的情况。”
“你不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不是跟你说过么,她回鞍宁后,我俩处了些日子,感觉特别合适,哪儿哪儿都合适。她虽说看东西没色,但早习惯了,不影响正常生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现代医学那么发达。”
“当时耽误了治疗,后来就治不好了。怀孕的时候,她非常害怕把眼病带给孩子,她的病不是天生的,不会遗传,非不信,自己吓自己。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她的眼病了。”
“刚午睡的时候梦见了,随便问问。”
詹泽还在说话,江枫渔的耳朵却闭了起来。陈楚妮是色盲,若詹泽说的没错,那她被家人送到鞍宁老家的时候,已经是了。
“大家好,我叫贾漫。”
小学三年级刚开学,江枫渔的班上转来一个女生,瘦瘦小小,怯生生的,脸色很白,站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双手紧紧握着,汗从指缝渗出来。
学校名叫希望路小学,名字里虽然有“希望”,却是全市出名的三差小学,环境差、学生差、师资力量差。能来这里上学的学生,家长大多是小商贩或下岗职工,实在没别的门路。
什么样的土壤,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大多是注定的。鲤跃龙门,前程似锦的故事,极少会在这所学校发生。学校并不强制学生穿校服,只要不裸着,穿什么都行,没人管。
希望路小学的学生有种特殊的气质,丧,混不吝,灰沉沉的。贾漫格格不入,她的衣服总是花里胡哨,高档但难看,用的文具很上档次,附近的文具店、小卖部都买不到。
但贾漫的学习成绩太差了,学校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学习都差,她依旧是最差的那一个,语文、数学、历史……毫不偏科地差,第一次期中考试,拿了倒数第一,一直到毕业,名次再没变过。
班里的男孩叫她傻子,一开始一个人那么叫,后来大家都那么叫。她不生气,还会盯着人笑,倒像个真傻子。
除了美术老师,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美术老师说,贾漫眼里的世界不是恒定的,色彩也不是刻板的色彩,她笔下的风会孤独,雪能张扬,简直是天才。希望她别放弃绘画。
但在学生眼里,贾漫的画与她的人一样,透着傻气。大人的坏还有所顾忌,小孩坏起来,无法无天。他们一方面嘲笑贾漫是傻子,同时嫉妒她有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高档玩意。于是,她的本子、书时常被扔到水沟里,新的笔、橡皮总是不见,衣服上会多很多洞,头发也会被剪。
最夸张的一次,几个小孩,用黑色的胶带把她捆在了学校的椅子上。
贾漫不管被欺负成什么样,都不生气,甚至乐呵呵的,乐得tຊ有点儿瘆人。
最严重的两次,一次嘴被打得流了血,一次好几个人围着她扇她巴掌。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欺负她的人愈加嚣张。
他们羞辱着她的灵魂,伤害着她的身体,好似做一个实验,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缺了根生气、发火的神经,天生没有泪腺。
江枫渔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把那些学生的书包扔到河里,用棍子抡,破口大骂,连老师也一起骂。在这所三差小学,江枫渔成绩拔尖,以前也受欺负,小男孩骂她骚货、妓女,连亲爸都勾引,还说是她妈亲口说的。
骂她的,她就骂回去,话更脏;打她的,她也打回去,下手更重。人浑了,就没人敢惹,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欺软怕硬。
两个不受欢迎的人成为朋友,贾漫告诉江枫渔,自己并不喜欢画画,但她脑子天生缺根弦,学什么忘什么,怎么背都记不住,画画不用死记硬背,靠想象力就可以,能打发时间,不能当正事。
江枫渔问过贾漫,那些人欺负她,她为什么不生气。
贾漫说,没必要。她够幸运,够幸福了,比这个学校大多数人条件好,吃过他们没吃过的,玩过他们没玩过的。还说父亲是教授,总教育她,吃亏是福,知足常乐。当时的贾漫,老成得像总把头发吹成个大半圆的女校长。
贾漫还教江枫渔如何保持好的心情,比如每天在纸条上写十个今天要开心的理由。
花开了,下雨了,好看的书,好听的歌,好吃的零食……她的理由都不宏大,甚至细枝末节的微小,写完了,读几遍,把纸条埋在校园的大树下。她说,这些都是妈妈教她的。
江枫渔拽了几片回忆,过往历历在目。所以,贾漫对色彩的大胆、张扬,并不是因为想象力,而是她没办法把它们涂抹到合适的位置,家长给她穿色彩夸张的衣服,说不定也藏着别的心思。
再大一些,贾漫开始买衣服,她突然开始喜欢黑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像行走的钢琴键,衬得整个人更加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