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确实不过生日。
除开生日,其实他们家也没有过其他节日的习惯,最多在除夕夜看看电视台统一播放的晚会,吃一桌全家下厨的晚餐。
也不是他的爸爸妈妈不愿意过节日,而是他的姐姐身体不好,平日里精神头不错的时候,就是可以全家庆贺的节日。
这样看来,沈冬雾家里的一切都因姐姐而生,绕着姐姐转圈,如果他稍微和姐姐离得远一点,就如同远离了太阳的星星一样,暗淡无光,查无此人。
既然姐姐已经如此重要了,为什么还要生下他呢?
沈冬雾不止一次这么想。但每当他看到姐姐认真注视自己的眼神,一错不错,他那样的想法忽然就消散了。
至少,至少在这个家里,姐姐是认同他的。
*
沈冬雾日常缩在他的个人专属小角落,以一个旁观的视角观察整个家庭的运转。
家里房间不够,他从来都是和姐姐挤一间房——原本这个房间是完全属于姐姐一个人的。妈妈顾及着两个人好歹是姐弟,在两架靠墙的小床中间拉了厚实的帘子,做了个简单的分区。
早上的时候一般姐姐先醒,醒来后便会叫沈冬雾起床,两人一起吃奶奶准备的早饭,跟着上班的爸爸妈妈一同出门。
中午姐弟俩都在学校吃饭。
下午放学后照例沈冬雾自己先走,姐姐后走,两人分隔不同时段回家,往往姐姐到家时,沈冬雾已经在兔笼子边坐了好一会儿了。
奶奶则一直待在家里负责家中的饮食起居。
姐姐下午到家之后,不多久,爸爸妈妈就会加班回家,和姐姐打招呼,询问她今天的情况,身体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等等,他们认真地看着姐姐的表情,准备听清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而当嘘寒问暖完毕,大人的精力似乎就被消耗殆尽,他们会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有时会看会儿书,等待奶奶端上晚饭。
总之,没有沈冬雾太多事儿。
也许最起初还会问问他,但当大人们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了忽视他的存在,之后将他视若无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为沈冬雾足够省心,他不像姐姐那样脆弱,所以对他的关照可以适当缩减。
沈冬雾最开始是有不平在的。
他会想,为什么父母这么偏心,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想着姐姐,为什么他比不上姐姐那么受宠爱。
但时间渐渐淌过,这些想法早就埋藏在了记忆的尘埃之中。
他现在会想,为什么他们家是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呢?
听同学们谈论,如果家里有个生病的老大,往往就会有个没生病的老二,而老二生下来就是用来替代老大的。
因为第一个废掉了,所以拉起来第二个,大人们会将所有的资源、关心与爱护向老二倾斜,而老大则会变得可有可无,活着也像死掉。
也不能用过高的道德标准去批判什么,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就像他的两只兔子,现在有一只精神头完全没有另一只好,他也更喜欢另一只健健康康的,愿意和他互动的那个。
沈冬雾拿着这个问题去问班主任老师,对方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有一对非常负责人的父母。
这样的父母不会抛弃你们任何一个人。
沈冬雾似懂非懂。
……是这样吗?
一个问题解决,无数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他又想,既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当初会把他生下来呢?
虽然自己的姐姐很关注自己,但很明显,大人们的生活已经被姐姐和工作占满了,他完全就是多余的一个。
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呢?真是奇怪啊。
沈冬雾没有问老师,而是选了一天放学等着姐姐出来,拿着这个问题去问姐姐。
姐姐听了他的话一愣,随即轻轻扯了扯嘴角,轻声说:因为我不会一直在的。
沈冬雾皱眉:什么意思?
姐姐回答:…没有,别多想啦,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生下你的呀。你出生的时候家里人都很高兴,亲戚朋友也很高兴。
她继续说:难道你忘啦,每次舅舅小姨来家里玩,都会给你带礼物呢。别想啦,那头有卖烤肠,想吃吗?
这便就浅浅带过。
沈冬雾右手捏着热腾腾的烤肠,洒满了红艳艳的辣椒粉,左手牵着姐姐。
“你要以后去哪里吗?”他侧头问她,“你不会和我一直待在家里吗?”
*
当然不会。
随着年岁渐长,沈秋靡慢慢明白了一切。
自己是治不好的,她每在世上多活一天,爸爸妈妈就会多担惊受怕一天,但无论怎样担惊受怕,也不可能改写她的结局。
既然终有一日会永远闭上双眼,那不如简单一点,迅速一点,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只要她留下的痕迹足够小,那么父母也就不会伤心太久。
…况且,还有沈冬雾不是吗?
她的“真理”没有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