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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_典心【完结】(18)

  热汤翻倒,同时淋湿了两个女人的衣裙,董絮匆匆缩手,倒退几步,左手紧握着右手的指尖,露出痛苦的表情,娇小的身躯轻晃着,仿佛就要跌倒。

  画眉站起身来,本能的伸手,就要去扶她——

  「妳在做什么?!」

  带着怒意的指责,如鞭子般抽来。夏侯寅挥开她的手,匆忙跨步上前,将瑟缩的少女拥入怀中。

  「虎哥……」董絮轻唤一声,偎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圆润诱人的下颚,双眼眨了眨,似有泪光。

  那一声「虎哥」,唤得画眉心头欲碎。

  「伤着哪里吗?」他问道,表情担忧,口吻焦急。

  「没什么,只是稍微烫着了。」

  「在哪里?我看看。」

  董絮伸出右手,娇嫩的指尖有些微红。夏侯寅握着她的手,仔细的端详着,仿佛那碗汤,烫伤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心。

  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画眉,眼里满是责备。

  偌大的厅室也陡然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静默不语,瞧着这一幕景象。

  众人的沉默与注视,以及夏侯寅眼里的指责,仿佛利刃一般,残忍的戳刺着画眉。瞬间,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抱歉,」她匆匆说道,声音微弱且颤抖着。「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接着,她像是被狼追捕的兔子,迈开颤抖的步伐,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大雪纷飞。

  画眉几乎是逃回梅园里。

  离开大厅时,她就醒悟到了。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要走。

  不论走去哪里好,她只求能离开夏侯家。她再也无法承受,跟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们相互微笑、注视……

  她用颤抖的双手,撑着桌子,低垂着头,眼中的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蓦地,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木门就被推开。画眉抬起头来,看见了夏侯寅。

  这是冬至之后,他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

  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她不熟悉的表情。他黑眸黝暗,阴沉的注视着她,表情愤怒,眼里有着比愤怒更激烈深沉的情绪。

  「妳弄伤了她。」他开口就是责备。

  「如果我真心想伤她,就不会弄得连自己也一身湿。」她武装起自己,镇定情绪,冷淡的回答。

  他瞇起双眼,看了她半晌,才徐声说道:「好,妳承不承认都无妨。」

  她挺直肩膀,站得笔直,直视着他的眼睛,努力不被他话中的暗示刺伤。「你丢下客人跟心爱的小妾,就为了追来责备我?」

  「不。」他慢条斯理的回答。「我有事跟妳说。」

  「什么事?」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宣布。

  「她已经有了身孕。」

  身孕?!

  董絮有了身孕?!

  一阵晕眩袭来,画眉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软倒。

  董絮入府至今,不过才三个多月,他们是什么时候……他……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她虚弱的摇头,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难以置信。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我是。」

  「那么,这八年算什么?」八年的恩爱夫妻,却比不上一个刚入府三个多月的妾。

  难道,真的应验了那句「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夏侯寅的双眸,变得更深幽无底。

  「我不是没给过妳机会。」他直视着她。「我也等了八年。」

  她摇摇欲坠,全身颤抖着。

  他又说道:「夏侯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

  「所以,你不能对不起夏侯家,却可以对不起我。」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她细瘦的双手,在桌面上紧握成拳,揪紧暗色花缎。他却还不放过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要将她扶正。」

  她深吸一口气。「那我呢?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夏侯寅看着她,然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上头是他银钩铁划的字迹,写着「休书」二字。

  他要休了她?!

  难怪,他先前会要她将所有商事教会董絮,还将那些工作,一桩桩、一件件的,从她手中逐次逐次拿走,让她在夏侯家中的重要性,再也无足轻重。

  他是最好的商人,不但事事周延,就连休妻,也是步步为营,仔细推敲计划过的。

  如今,就算他休了她,也不会对夏侯家,带来任何影响。

  她早就该知道了。一切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而她却盲目到,愿意听信他所说的每句话,信了他的借口。

  所有的情绪,都被麻木取代了。画眉看着那封休书,没有落泪、没有哭闹,反倒异常的冷静。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侯寅,并不伸手去接。

  「念出来。」她要求。「我要听你亲口念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休书,在眼前摊开,然后那曾经温柔关怀,偶尔会提醒她,记得添衣添食,别冷着饿着的沉沉嗓音,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封休书的内容。

  「柳氏画眉,嫁入夏侯家多年,未曾有子,故以此休离书为证,从此断绝夫妻之名,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书人,夏侯寅。」念完,他用那只曾为她簪发的手,递出那张休书。

  休书上头,早已按了他的指印。

  她看着那封休书,久久无法动弹。

  作梦也想不到,八年的恩爱夫妻,换来的竟是一纸休书?

  她以为自己了解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们心心相映。

  她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会与他生死相随。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以为」。

  是她咎由自取,引妾入室,怨得了谁?

  「好。」她接过休书,忍着眼里的泪,甚至还露出微笑。「好。」她又说了一次,仔细折好休书收妥,才从袖子中,拿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

  「这是夏侯家阁楼的钥匙,」她看着他,将钥匙搁在桌上。「还你。」

  夏侯寅冷着脸,拿出一迭银票,以及一张船票,一同搁在桌上。他不去拿钥匙,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声调冰冷。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还有船票,妳全都拿去,今晚就走吧!」他背对着她,声调比寒风更冷。「我不希望妳继续留着,免得再伤了她。」

  「别担心,我这就走。」画眉抬起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船票我拿走了,但这些银票,你全都留着吧!」她拿着休书以及船票,其余什么也没拿,转身就往外走。

  梅园里,名贵的梅花一株株静立着。

  她走到一株梅花前,折下一段梅枝。当年嫁进夏侯家时,她就带着这株梅枝而来,如今她要离开了,也要将梅枝一并带走。

  雪花一阵一阵的飘落,她踏过积雪,避开灯火通明的大厅,径自朝大门走去。才走到门前,管事已经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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