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吵架,我也一点都不喜欢打架,我很喜欢穿裙子,但是从来都没有人在意我,我爸妈从来不参加我的家长会,下雨天从来不会来接我,我一个人在教室里等到天黑了雨停才自己回家,我爸总说工作忙,连我的生日都不知道,我妈只喜欢打麻将,如果赢了钱心情好会给我做点我喜欢吃的,我每年的生日都是自己过,我被推到空教室里扔纸团也根本不听我的话,只会说小孩子开玩笑打打闹闹很正常,不要拿这些小事烦他,所以我只能自己凶一点,有人欺负我我就骂回去打回去,哪怕打不过也要打回去,不然别人都知道我好欺负会一直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所以我对所有人都笑,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笑,要把烦恼都忘掉,不要往心里去,这样我第二天还是很快乐,因为就算我不快乐也没有人会维护我啊。”
“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其实很在意,我很难过,我一点都不想笑,我讨厌你们这些欺负我的人,你跟那些拽我辫子在我裙子上沾胶水等着我出丑的男生一样讨厌,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总会有你们这样的人。”
“你问我为什么只能看得见林嘉远。”
“因为林嘉远是第一个会说我穿裙子好看的人,所有的男生都很讨厌,嘲笑我穿裙子露出的腿拽我辫子的时候,只有林嘉远会告诉我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下课不要跑得太快,小心摔伤。只有他会说我其实很聪明,我不笨,只要认真一点什么都可以做到。”
“我为什么不喜欢林嘉远,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们这些根本不在乎别人自尊心的人?你们很讨厌,你和他们一样讨厌,我告诉过你了,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除了今天哪一天都行,你根本就不听,我的意愿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能够兑现在考试前努力了多久,这一天我期待了多久,早上几点起床,穿什么衣服,先从哪里开始,你不知道这一天我期待了有多久,能把林嘉远约出来有多么难,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过一次开心的生日,因为连我爸妈都不在乎,我就骗自己说,生日是秘密,我才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样即使没有人给我过生日我也可以安慰自己是我不想要,并不是别人不记得,我好不容易换来的这一天,现在这一天全都被你毁掉了。”
她用袖子擦着眼泪,抬起头时,鼻尖眼睛早就红彤彤一片,那双笑起来时像天晴了一样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泪。
她在冷清的路灯下无比难过又无助地看着他,眼瞳因为泪水而透亮,“你以为我求你的时候真的只是因为担心你向林嘉远告状吗,是因为我知道我惹不起你,连年级主任都不敢惹你,校长都要让着你,我能对你怎么样啊,我除了讨好你不敢惹你生气,我还能怎么样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考进的一中,我要为了躲开你而转学吗?”
“你比那些拽我辫子朝我扔纸团的人还要讨厌,你比他们讨厌一千倍、一万倍。”
她再次抬手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可是委屈的豁口一旦打开就很难收住,她只能不断的擦,眼泪却怎么都停不住。
沈既白看着她蹲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毫无章法,他在这一眼里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挣扎或者顺从,都只能接受的命运。
她的眼泪一落下,就能折断他所有傲慢与顽固的命运。
他不敢再碰她,手指垂落而下,看着她的冷风里哭到通红的耳朵,声音轻得像从干涸的喉咙挤压的颤动,“对不起。”
“……江弥,对不起。”
他总轻易看透的人心和玩弄股掌之中的傲慢,终于得到了报应,换来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向她解释为什么要安排在这一天好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他都还是把她弄哭了,做了她讨厌的人。
而这一次,他没法再用年幼不懂人情来为自己开脱,因为这一次的确是他有意为之。
天际是沉沉压下来的夜色,如浓雾般弥漫在了这寸土寸金的环山公路,连树桠间隙漏而下的灯光都散发着昂贵,像黄金碾成粉末撒到雾下,却也只能堪堪成为这年轻矜贵的头颅上零星半点的陪衬。
但此时少年的骄傲在她一声又一声的哭声里全都碾碎了。
路灯稀薄地落在他的轮廓上,他沉默紧绷地蹲在她的哭声面前,他不敢再去碰她,只能用手掌去接她从脸颊落下的眼泪,每一颗都重重的砸在他的手掌心,在冬夜里滚烫、炽热,灼烧成灰烬,而后烙印在他的灵魂。
他承接不住一颗她的眼泪,重到能把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压垮,这一个夜晚将贯穿他的一生。往后的数年里,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抓住她,但都无法与这个夜晚对抗。
她喜欢糖,喜欢新鲜,喜欢小动物。
喜欢一切漂亮的、可爱的、有趣的东西。
他以为,这一天一定会成为她的记忆里很美好的一天。
原来再多她喜欢的东西,也抵不过一个最喜欢。
那是他直到今天都没有学会的,最喜欢的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