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冷静了下来,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嫁个有钱人,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吗?”
“你不会以为凭你自己真能有什么出息吧?”妈妈听她不服气,反倒冷嘲热讽起来,“送你读那么多书还不是希望你嫁得好点,你爸跟人家提过,人家一听你北城大学毕业,还挺乐意的,正好也快过年了,你看过年回来跟人家见一见,要是能成,你那工作也辞了吧。”
“只要有钱,哪怕大我十几岁、离过婚,你都乐意把我送过去吗?”
她仍抱有一点期望。
对她岌岌可危的亲情。
然而妈妈只用劝她想开点的语气,骂她不识好歹,“离过婚又怎么了,人家又没孩子让你养,你嫁过去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出门车接车送,这日子不比嫁个穷鬼舒服?头婚二婚的哪有这些重要。”
好久后,她才那副洋洋洒洒劝她的口吻里,认清了自己二十多年可笑的亲情。
在这世上,好像连妈妈都不爱她。
其实,也许一直都不够爱她,只是从前总是骗自己是快乐的小孩。
格林童话翻过那一页,其实残忍又血腥,只不过给小朋友读的版本会把这些部分删减掉,但童话故事始终都是残忍的,只有长大才能读懂。
她扔掉了擦眼泪的纸团,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眼皮有没有红肿,在走出休息间前说道:“这次我不会借了,你自己想办法应付吧,看看是找个理由推辞掉,还是把你的麻将消停几个月,拿自己的钱去装大方。至于过年,我就不回来了,我怕你们到时候收了人家的彩礼把我锁在屋子里,反正这种为了钱把我送出去的事,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加完班出来已经是十点多了,她没赶去地铁站,而是沿着这条大雪纷纷的长街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仿佛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尽头。
北城的冬天很冷,厚厚的雪积压下来能覆灭长街尽头。
纷纷扬扬,万物凋零。
天色压抑沉重,能压垮每一根年轻的脊梁。
她就是在这样的雪夜,再一次见到许久不见的沈既白,所以算不上是愉快的重逢。
伞撑到她头顶时,她怔愣地抬头。
回过头,看到他在身后皱着眉的脸,似乎对她的境遇很不认同。
距离上一次见他已经过了一年,他在去年匆匆回过一次北城,又在南江待了几天,很快就返回了学校读研,浅薄的交集陌生到几乎没有,每次见她却总摆出一副心疼的样子,好像对她多么在意似的。
可他自己的生活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不痛不痒问一句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大少爷的生活该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
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看到她形容憔悴不像从前却好像多失落似的。
所以现在又一次看到他露出像悲悯的神情,反倒觉得好笑。
她已经习惯性地换上笑脸,却没什么心思逢迎,随口问道:“从大洋彼岸回来了?”
“嗯。”
“又想问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既白忽然有些哑口无言,因为被她猜中。
以前一颗糖就轻飘飘哄得什么话都抖出来的小朋友,已经在遍地人精的丛林法则里,学会了琢磨人心、趋利逢迎。
“熬了几天夜没睡觉呗,憔悴很正常啊,老板让加班,我哪敢说个不字。我们这种出身普通,连家人都不能做后盾的人,只能这样生活。”她笑着,路灯将她小巧的脸衬得雪白讨喜,一张笑脸到哪都受欢迎,笑脸却与从前不再相同。
她低头打算叫个车回家,“有时间再叙旧吧,我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
沈既白连忙道:“我送你。”
她放下手机,笑脸一张就答应,“也行啊。”
不像从前连十块钱五十块钱都要跟他谨慎确认半天,生怕欠了天大的人情。
风雪浓厚,雪花落在了她的眉眼上,笑容灿烂依旧,但早已与记忆截然不同。
他说不上来那种痛。
但是全都被她看透。
所以她直接就道:“怎么了,我变成这样是不是让你挺失望的,怎么变得又市侩又低俗,和当初那个跟你吵吵闹闹的女同学一点都不一样。”
他撑着伞,没应声。
“你不理解很正常,我们的人生起点不一样,人生经历当然也不一样,以后我只会越来越世俗,你会越来越不理解、越来越失望。”看着他满脸悲悯,她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在大洋彼岸开着音乐会、在游轮上庆生、一根琴弦就是我一个月工资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加班到十点多,早上六点多起来赶地铁上班,周末无休止接领导电话在家加班,到手的工资要给我妈几千,否则会被她不断地骂白眼狼、赔钱货,逢年过节全都是亲戚说我不懂事,这些让人烦躁折磨的事每天都在摧残我。不过以后应该好多了,刚跟我妈吵了一架,我妈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但是这样泥潭一样糟糕的人生会永远伴随着我。”
她笑脸灿烂,“你要是觉得失望,那就这儿吧,送完这一程,别再有交集了,你就当做我永远都像你记忆里那么开心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