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桌上一大桌子的菜,还有她小时候总是嚷着最爱吃的鸡腿。
这样丰盛的饭菜,记忆里很少有。
连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都几乎没有。
见她无动于衷,妈妈一把抓住她,猩红的眼里已经近乎癫狂,“弥弥,你就听妈妈的吧,妈妈还能害你不成?妈妈都给你仔细打听过了,他老婆已经出国了,没有孩子,不会来打扰你的,你嫁过去跟头婚没有什么区别。男人比你大十几岁多好啊,成熟稳重,肯定会疼人。以后你就不用费心工作了,不用再在外面的城市漂泊了,回南江好不好?”
“弥弥,你说话啊,你说句话。”
妈妈疯狂摇着她,似乎她一秒钟不点头,她就一秒钟无法放下悬着的心。
她还在试图从这双猩红到癫狂的眼里,找到一丝温情,一丝人性。
然而迟迟等不到她点头的妈妈气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在嗡嗡的轰鸣中,听着妈妈嘴巴一开一合、胸腔动荡起伏,终于回到了她熟悉的气急败坏、尖酸冷厉,“你是想逼死我是不是,啊?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辛辛苦苦拉扯这么大,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我哪里委屈你了?”
她忍着胃里的干呕,从嗓子里吞咽下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
连同着那个无数次在孤单的黑暗里喊着爸爸妈妈的、年幼的自己,一同嚼碎、咽下。
她曾经问林嘉远,为什么他那么痛苦却一次都没有流眼泪,如果哭出来、发泄出来,就会没有那么闷了。
他只是摸摸她的脑袋,有些无奈地说他哭不出来。
到今天她才懂得。
原来痛苦到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她听着自己很冷静地问,“他给了多少彩礼。”
妈妈的歇斯底里一下就怔住了。
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到大就缺心眼的傻姑娘,这么直截了当就猜到了原因。
脸上一时有些难堪,还想粉饰着表面的脸面。
这么几秒的功夫,她不给妈妈想要继续粉饰下去的机会,再次直截了当说道:“需要多少钱,我可以想办法。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北城工作,身边很多同事的家境都不错,多找人借一借总能凑上,我多工作几年慢慢还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妈,真没必要为了钱就这样把我卖出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相当于戳穿了妈妈的算盘,她有些气急败坏,当即又给她一巴掌,骂道:“才赚几分钱啊,有本事了是吧?凭你能赚多少钱,能卖你还得是人家看得上你,不然你这几两肉,就是去坐台都赚不到几个钱。”
那些侮辱的字眼,毫不犹豫地砸在她身上。
她只是冷静地别开了眼,像是没听懂一样,拿起自己的包,“我会想办法凑到钱,我也会给爸爸请个靠谱的律师。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她关上了房门,从外面很轻地合上。
外面的蝉鸣忽然更燥热的放大。
她抬头望着楼道的窗户外,那颗繁茂的榕树正映着盛夏的烈日,一声声蝉鸣,如同她在这里长大的一个个夏天。
才走下楼梯,几个在追着玩闹的小孩撞上来。
笑着缺颗牙的小女孩一团孩子气,仰着天真又傻气地笑脸,但是客客气气地说着对不起,转头又追着同龄玩伴,无忧无虑的打闹声穿过无数个蝉鸣。
天真傻气的小孩子们在阳光下跑远,她回头看了看这栋破旧的楼,忽然觉得,再也回不去了。
用迟钝和傻气保护着自己,假装自己是被爱着的小女孩,终于还是翻开了格林童话残忍的一页。
她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她在南江除了酒店,只有一个去处。
她又回到了林嘉远的家。
手机充上电,翻着联系人列表,找着可以借钱的人。
但是成年世界精打细算的人际交往,面对那笔巨额赃款,从翻开联系人开始,能求助的人其实就已经只剩下一个答案。
她总是抱有侥幸。
总是觉得可以不那么残忍的,把自己的世界里唯一一块净土,唯一一块没有被成年人的生存法则污染过的净土,亲手奉上。
从前借他一件衣服、帮忙做了实验作业,都要一笔一笔还清,生怕欠了人情。本就不平等的地位,会因为亏欠的人情更加不平等。
只有不欠人情,才能没有顾忌地做着朋友。
这个电话一旦拨打出去,就再也没法站在平等的天平上。
她握着手机无助地坐了很久都没有打去这个电话。
久到手机震动。
沈既白先给她发了信息过来,“回南江开心吗?”
她忍着颤抖的手。
慢慢回了他,“不开心。”
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能借你钱吗?”
“我可以直接给。”
看着他的回答,她忽然有些想笑,但眼睛涌出来的却是泪水。
怎么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种回答啊。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再次给他打字,“这次要借的很多很多。”
“多少都可以给。”
“太多了,我怕你被家里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