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给你妈多少?”他问。
“三千。”
他的眉头有些皱,“你自己够用吗?”
“当然,我又不是笨蛋。”她让自己的脸看起来笑一点,“要是自己都不够用了,当然不会给她那么多。”
但他的皱眉还是没有松开,反而更深的皱着。
因为她的工资还要负担房租,再扣掉这三千,几乎没有剩下多少。
偏偏她的边界感和防备心很强,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直接给她的东西如果超出了她的负担能力,她都不会要。
本就细胳膊细腿,这么多年了,还细瘦得跟十几岁一样,风一吹就能散。
他无声闭了闭眼。
改了主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你请吃饭不是想谢我吗?”
“嗯。”
“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他语气带上点恶劣的笑。
她有些怔,因为这样的语气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一下就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年。
那时候他总这样半带玩笑的强硬和威胁,不是要求她坐他旁边就是陪他玩一天,她不太情愿,因为他看起来很不好惹,但是又不敢得罪,只能勉强答应迎合,所以一开始和他的相处并不愉快。
但是现在看着他这副做派,她竟然不再感到害怕。
她只是平和道:“你说。”
她平静地望着他,等着他要提什么要求,一副很坦然接受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反倒让他没法再演下去。
还是那张巴掌大的脸,孩子气的眼睛像初生的小鹿,灵动又胆怯。曾经总想逃离森林,现在竟然能够安静坐在他的旁边。
心脏里某一块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地方,又一次凹陷下去。
车里这样静了几秒,他也静静望着她。
好久后,问了句:“我说什么都同意?”
“嗯。”
“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都可以吧。”
他再次沉默下来。
车窗外倒带着北城的浮华,在他的侧影上浮浮沉沉。
而后,他低声道:“你以前不是挺怕我的吗?”
“以前——”她自己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以前太幼稚了,见识得太少,以为凶巴巴的就是坏人,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人,我已经没有几个能好好吃饭的朋友了,在北城只有你一个。”
她瘦了太多,五官薄薄地挂在脸上。
但是一笑起来,还像个小朋友,即使已经懂得大人的人情世故,但是对他笑时仍然像小孩子,亮晶晶的眼和弯弯的笑,坦然地说着你的坏和好。
她从前不喜欢被说像小孩子,总觉得小孩子代表幼稚。
但他身边见识过太多成熟的世故,所以反倒是她孩童般的心最难得可贵。
纯粹、善良、不计较,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没有大人世界的人情世故和斤斤计较,情绪来去都很快,一颗糖就能哄好,擦掉眼泪还会对你笑,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他曾经很多次怀念南江,回到南江,正是因为这样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是糖果味。
窗外的北城在倒退,他们却仿佛仍然站在遥远的南江。
无论学会了多少世故,仿佛还是多年前的夏夜,他们坐在炎热的夏风里,她拆开录取通知书给他看,说着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他在这半年里刻意远离,除了帮她,不再掺和任何她的生活,因为除了帮助,他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东西,所以不想再去招惹她。
但在这一刻忽然觉得。
就算只是做一辈子朋友都没关系吧。
因为人生太长了,北城也太拥挤了,太多形形色色的面孔,每张笑脸都将讨好弯得恰到好处。
他这一生可以拥有无数东西,唯独无法再拥有一颗纯粹的心。
“你会打麻将吧?”他问。
“当然会。”她笑了下,“我妈天天打,我能不会吗?”
“行,吃完饭,带你赢钱。”
“……嗯?”
吃的地方还是他定的,就像上半年隔三差五就带她吃饭一样,仿若这半年的生疏都不存在。
吃饭时,她猜测着他说的话,问道:“我跟谁打啊?”
“我朋友。”
“……你在北城的朋友?还是生意认识的朋友?”
“我一块儿玩大的发小。”他回了信息,放下手机,“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们各个都不缺钱,你也不用怕得罪他们,能赢多少是多少,赢了的都归你。”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沈既白是打算让自己发财。
就像他每次借问自己挑选礼物,下次都会给她带一份。
她谨慎道:“那要是输了的呢……?”
他吃饭习惯很好,嘴里没有食物时才会说话,从前在南江的时候就从他的举止行为感觉到他的家教一定很严苛,同一个桌子一起吃饭,她像坐在路边摊小馆子。
他擦了擦嘴角,抬眉朝她看过来,零星的几分嗤笑,“怎么不盼着点好,还没打呢就想着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