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点恻隐之心竟然在这一刻全都没了,只剩下没有情绪起伏的冷漠。
听完妈妈大哭大闹唱完这一出,才慢慢道:“妈,其实有时候挺感谢你的。”
她笑着,在妈妈有点警惕的问着“什么意思”后,说道:“谢谢你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变,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在爱你和怨你之间煎熬折磨,但你这样,我反倒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妈妈厉声问道:“你这死白眼狼,你不会真的想不管我了吧!”
“我会给你打钱,虽然你没有怎么管过我,没有给我做过几顿饭,没有给我开过几次家长会,给我的在意很少,连跟我说的话都少得可怜,家里的全部收入都是爸爸一个人挣的,但你怎么也是我妈。所以我会给你打钱,一共十八年,每个月三千,花多花少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只给三千,超了别找我要。”
胸闷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却冷漠得感觉不到血液流淌,只笑着说:“你也别嫌少,我爸当初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供我们一家子吃喝,也没耽误你打麻将不是?每顿饭都吃不饱,同龄小孩给块糖就能把我骗走,把我堵在教室里让我学狗叫,我能有什么办法不上当呢,因为真的很饿啊——妈妈。”
妈、妈。
这是多么亲昵的一个称呼啊。
但是唤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心跳波动。
她不想再听妈妈骂她的话,没等她尖锐的话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耳边嗡鸣轰隆,窒息的呼吸像泡在深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汲取一丁点氧气。
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注意力下降,连工作都受到影响。
每天的消极状态拥堵着得不到缓解,疲惫得想过无数个死的画面,全靠着那点执念苦苦坚持着。
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也有人为了她而坚持着活下去。
她原本是想休个年假调整一下,看看能不能恢复一点精力,能不辞职还是尽量不辞职。
但是律师陆陆续续跟她沟通着进程,爸爸的案件已经移送到了法院,即将进入审理阶段,开庭在即。
所以她这一年的年假用在了这个时候。
暮春不久后,她回了南江。
开庭时间定下后,律师告诉了她,她同样转达给了妈妈,但是她在那天进了旁听席,旁听的人居然除了她没有别人。
她一个人沉默听着冗长的审理过程,看着被押坐在中间的爸爸的背影,听着检察官一字一句念着确之凿凿的证据和指控,居然想不起来上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越来越难以集中的注意力里,脑海中一遍遍是空荡荡的家、永远形同虚设的饭桌。
她的成长是由碰撞不停的麻将声和一年见不了几次爸爸的空旷客厅组成。
所以她总是在外面疯玩着跑,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被找不到她的爸爸妈妈着急地拎回去揍一顿,可是没有人来,谁也没有。
她在这时听到脚步声,很轻。
而后是身边的椅子有人坐下来。
她怔怔着转头,看到沈既白坐在她的旁边。她迟钝的注意力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法庭纪律需要安静,她现在也没精力问他怎么在这里。
她只觉得越来越疲惫,自己曾经很想拥有的家和爱都在这一场法庭审理中慢慢枯竭、死去,父爱也好,母爱也好,她从此再也没法期待。
靠着幻想拼凑起来的家,再也没法拼凑下去。
法庭审理到了尾声,审判长让嫌疑人作最后陈述。
她看着爸爸站在那里佝偻的背脊、苍白的头发,几度沉默后,居然哽咽着哭出声:“我认罪,我是罪人,我全都认,只求法院能够对我轻判,我还有孩子要养,他还小,他才几岁,他还要读书还要上学,我也是养孩子压力太大了才起了贪念,希望法官能念在我也是爱子心切的份上对我从宽处理,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说到后来,断断续续的话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法官敲着法槌示意他冷静,将审理程序继续进行下去。
法庭上肃静,所以隐约仍能听到他的哽咽。
沈既白从她爸爸哭着开口时就转头看向她,迟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希望她不要太伤心。
但是那时候居然异常地感到平静,因为早在律师阅卷带回的讯问笔录里就已经看到过爸爸的供述,她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那些钱为了填妈妈打麻将的无底洞,还有供这个孩子长大。
只是,爸爸也许想不到她会在后面旁听吧,他从被法警押送进来起就低着头,没有转头看过一眼后面偌大的旁听席。
给他请的律师,帮他退的赃款,前前后后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全都尽了最大努力,他不会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那笔巨额赃款落在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肩膀上,他不会想象不到有多难。
但是为什么没有想过她会来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