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梨道了谢,却也不大自在。虽是无意,但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总合该说点什么。江满梨不是那口拙的人,却不知怎地,此时挤来挤去,挤不出几个零星的话头。
最后忽而想到说林方两家近日便要提亲,道:“恭喜郎君了。”
却是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好似让林柳终于崩断了那根弦,林柳叹息一般笑了,脸颊上的酒窝浅浅地牵起来,道:“江小娘子今日怎没戴梨花?”
他作个摸摸发顶的模样。
江满梨一手包住冰盆,一手也往自个头上探去,笑着道:“这个啊,嗨,断了。”
林柳笑笑,没再说话。他今日又是着的月白儒袍,戴素玉冠,人很清朗,又有了江满梨初次见他的那副干净男大生般的模样,只是脸上忧愁得紧。
终究还是些初识人间滋味的少男少女啊……江满梨在心里叹息一声。
抱着盆走过他身边,走出去一步,又转过身来,与林柳道:“少卿大人恕我冒昧。人活一辈子,贵在有张嘴。方小娘子尚能开口与少卿大人表明心迹,少卿大人若心中有话,又何妨直说呢?”
“大人不说出来,怎知他人不能理解?我看方小娘子是个明事理之人,她气的,不过是大人只拿冷脸对她,丝毫不将真话讲给她听而已。”
-有了长喜楼那边每日五十只的订单,江满梨把肉贩这边的生鸭价钱压低,利润也上涨了些。甜皮鸭售得稳妥,买铺子的事儿做起来,心里也踏实许多。
郭家阿婆找人拟好了文书,江满梨抽一天空跟着去坊正、县衙、街道司几处衙门办完全部手续,拿了铺子的契书,又在一年为期交清欠款的契约上按了手印画了押,铺子就算过户过来了。
郭家阿婆儿子催得紧,今日赶马车来接了便要走,明年再由她儿子来拿其余的款子,以后见不见得到就不好说了。
相处了好几日,江满梨心里略有点不舍,拉着阿婆交待她最后一样“果儿捞”的做法。
“酪浆不能直接用,一定要加白糖、蜂蜜、麦芽糖三种,放低温处发酵一晚,第二日拿出。”
“果子不能切太小,稍大块更好吃。”“白色的酸酪浆要想不被果子染了色,就不能选李子这种容易脱色的。”
又提到昨前日教过的,用酪浆制酪酥,再以酪酥加牛乳、糖、果料制“牛乳果儿冰糕”的铆窍。
“酪酥与牛乳的量一定不能错,否则酥多了过于油,乳多了过于脆,俱不好吃。”
“若是没有冰窖,就在冰里加盐来降温,分少量多次做,也可将冰糕冻成型。”
郭阿婆捧着碗果儿捞坐在铺里灶边矮凳上,眼睛笑得眯起来。白桃又脆又软,滑不溜几地从酸甜的酪浆里舀起来,哧溜一下吃进口中,除却本就甜丝丝的桃儿,还有发酵过的酸酪浆的独特滋味,像果子又像乳饮,说不甚清楚,总之爽口又开胃。
与江满梨笑道:“行了行了,小娘子家,啰嗉得很。我老太婆都记住了,你且放心,日后要是听说南边开了大冰雪饮子铺,像长喜楼那样大的,连官家南巡都需得去吃,不用想,定是老太婆我发达了。”
等到郭家的马车走远,铺子里便只剩下江满梨、藤丫、霍书三人。
藤丫与霍书心急,已经拿板车拉了些日常摆摊儿要用的物什过来,扫出了后院儿那间小棚屋,把东西往里放。
江满梨独自在铺子里信步走,一方面高兴,虽然还欠着半数的款子,但高低是有间自己的铺子了,再不用拉着板车来来回回地跑。
另一方面,也有一点担忧,毕竟她这次是把全部家底儿掏了个精光,还欠下二百贯巨债。搬家暂时就不能想了,接下来的每一步,也得小心翼翼走,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藤丫看出她心事,过来宽慰:“小娘子莫怕,咱有了铺子,做吃食也方便许多,一人一个灶头地干,很快便把欠的钱赚回来了。”
阿霍也从棚里伸出个脑袋来点头:“藤丫姐说得对!”
江满梨笑着应了,带着二人开始规划布置。整店装修的钱需要再攒攒,铺子里除了陈设简单,其余没甚大问题,就暂且先这么用着。灶房的隔间暂时没钱砌,拿清秀的竹帘隔一隔,也不错。
江满梨的想法是,自个买些白漆来,先凑合着把用了许多年、已经不够干净的墙面刷白,至少让食客看着舒服。卖朝食夜宵的铺子,也不用像酒肆正店那般走或高贵华丽、或朴实文艺的调调,更妥帖的,是装饰得热闹。
这就有好些方法了。前世江满梨见过,能谈得上热闹的,有譬如北方大红花布主题的小酒馆,譬如店里没一面墙是没有海报的、摇滚嬉皮风格的咖啡店,譬如猫猫成群、食客随手一捞一只哈吉米的早午餐小店。
但显然这些与这朝代,都不太搭。
想来想去,又囿于银钱有限,江满梨决定只在灯饰和桌凳摆放上做文章。
先带着藤丫跑了趟西市,买来一板车六角形的赛宫灯,暖白的灯壁,垂红穗,角儿的撑头大红色,微微向外翘起,活泼又好看。除了赛宫灯,还有一盏约莫一抱粗的黄绿梨儿灯,是江满梨一眼相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