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非什甚么万乘之尊,还提不得了?”江瑜之说着一顿,想起朝中那位阿弟,“便是万乘之尊,也提得。”
从前沈怀珠只认为她冷若冰霜,孤傲不群,可论起规矩礼数又一向恪守,直到这时,才觉出她的几分叛逆来。
观她眼波平淡,神色随意,联想起与从前的不同之处,沈怀珠忽然起了心思,试探开口:“你与谢尘光……”
“是你想的那样。”
她十分坦然,情态上却无和羞之意,柔和地敛眉,道:“他比裴子戈好。”
似是怕沈怀珠误解,又补充:“是真的好,并非抉择之下,相比来的好。”
沈怀珠望见她潜藏在眉宇间的,与当年初见时那般不变的倨傲之色,似乎仍是一切未变时,那个随侍在太后身边,入得了宫闱,登得了庙堂的天之骄女,亢心憍气,眼高于顶。
该是如此的。
她拨开半边窗,伸手感受外面急骤的凉意,笑眼打趣:“你们要这样,我可更不想在这里待了。”
话头转到最初,江瑜之声音沉下来,“你断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无知女郎,更不会依凭着这副弱植之躯去给裴子戈添乱,这样一心向着那是非之地,你要做什么?”
沈怀珠支着腮,朝她挤弄眉眼,语气稍带谄媚:“知我者,瑜姊姊也。”
“少来。”江瑜之不怎么温柔地拽回她的手,当啷一声把窗关上,一面透着暗香的绢帕迎面扔来,伴随着不耐的低斥:“到底是什么事?”
沈怀珠借着她的帕子擦净了手,三言两语讲清了与沈雪霄之间的那些仇怨。
江瑜之低头捻着樗蒲不说话,但见她抬手轻轻一掷,樗蒲格愣翻转,又成墨色的一面,五子皆黑,是为“卢”,最高彩。
“你是嫌那乱臣没磋磨了你这条命,专程跑过去送死?”她这才出声。
沈怀珠坐的直了直,反问说:“你又怎知我是送死?不是立功?”
“你的赢面太小。”江瑜之将五木一一收好,眼也不抬,“万事量力而行,你必然知道,这样的局面,值不值得你拿命蹚一趟”
沈怀珠不动声色地笑了下,答:“自然不值。”
二人许久没有下言,屋外狂风大作,屋内烛花轻爆,半掩的窗被吹开一道缝隙,潮润的味道悄无声息漫进来,吹湿沈怀珠的一截衣袖。
让她恍然回神。
江瑜之不知何时已经歪在书卷枕上睡了过去,纤瘦的身躯在灯火照影下微微起伏着,发出轻而缓的呼吸声。
旃毯中五木摆放的齐齐整整,即便残局已收,依旧昭示着沈怀珠方才的输局。
花几上的缠枝莲纹盆内,覆一层潮气的水仙叶姿秀美,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触即可撕碎,托举其间的翠叶却狭长似剑,昂首直指青天。
沈怀珠轻手轻脚为江瑜之盖上襌被,站在一旁静静看了她半晌,忽而轻叹:“不值也要去。”
窗下的兵甲摩擦声嚓嚓作响,即便如今大风急骤,雨水如注,禁军的夜巡也未曾停歇。
门被无声关上。
滔滔汩汩声中,转角客房内传来几道急促的说话音,似乎有人在攀问对答,挤出房门时又隐没似无。
“你再说一遍?”
屋内,谢尘光死死捏着案角支撑身形,声音发着些微的紧。
手下犹为此感到心惊,话都说不利落:“齐、齐小将军被敌军引入晋西北的骨脊山……密林深处,生死……生死不明。”
“哗啦——”
几案叫谢尘光使力一压,连带着上头的茶盏、糕点,一并翻面砸到地上,或是无心,又或是发泄情绪,总之是造出好大一声响,鈋钝与刺耳交错的。
手下吓得打了个哆嗦,吞咽几口唾沫,勉强稳住心神,小声提醒:“郎君,圣人特意下过命令,这事……万万要压住了。”
谢尘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理他,来回踱步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子戈向来谨凛,如何会轻易中计?”
“据闻是那沈雪霄以落于黄河,存活下来的三万将士之性命威胁,齐小将军……是自愿入局的。”手下喉咙发干,心尖也颤颤。
谢尘光听得发急,从怀中拨出符牌,递予他,交代道:“拿着我的东西,去京中寻我父亲,想法子调动隰城兵力,催急些,定要速速前去营救。”
手下小心翼翼将东西收下,正待动身,又被他叫住。
“罢了。”他要回符牌,面上焦躁不安,“明日一早我亲自动身,这里交给你,务必瞒住了。”
“尤其是那位沈娘子。”他着重强调。
谢尘光如是说着,正要唤人入内清扫狼藉,突得听见门外一道窸窣响动。
他眉目霎时锐厉,叱喝一声:“什么人!”
手下迅速反应过来,立即转身,动作迅猛地掀开房门!
便听“喵呜——”一声尖利的乱叫,兜面一只湿淋淋的野猫扑上来,那手下惨叫倒地,手慌脚乱地去扯那抓在他脸上的一团软绒。
谢尘光快步上前,伸掌将那野物揪起,半点不做停留,跨出房门左右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