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齐韫落难,崔景山只怕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所以她才选择深入敌营,为齐韫争上一争。
眼下崔景山迫于威胁,嘴上满口答应,只怕沈怀珠一松手,他屋内的随行就会马上扑上来,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崔景山此时彻底明白过来,这小娘子不是好哄骗的,登时恼怒,扯着嘶哑的嗓音喊道:“拿下!都拿下!”
逼仄的空间瞬间爆发骚乱,却也只是一瞬。
崔景山的头颈被勒得后仰,少女下手毫不留情,弓弦被拉得更紧,他那一张脸即刻便发了紫,双眼开始一个劲翻白,嘴也不自觉张大,大口大口拼命汲取呼吸。
“他可是河东节度使!你杀了他,也难辞其咎!”崔景山的手下怒喝。
“朝廷命官,我当然不敢杀。”
朝廷命官这四个字被沈怀珠咬得极重,对着这杀父继任,名头不正的河东节度使,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崔景山早已没有心情去听她的讽刺,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去了,他两手制着弓弦,喉间喀喀作响,似是想要说话,却只能挤出零星的几个字节。
恍惚间,嘴中隐约被塞进什么清苦物甚,束缚顿消,上好桑拓木所制的筋角弓被丢弃在地,砸出鈋钝的响声。
崔景山毫不设防将那物甚咽入腹中,兀自瘫在圈椅中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力气抚着颈上的淤痕起身,铁青着脸行至被挟住的沈怀珠面前,几乎要嚼穿龈血:“你给我吃了什么?”
少女笑得无害,“一点毒药而已。”
“好、好得很!”崔景山连连点头,来回踱步念道:“裴子戈……又是他裴子戈,连着他身边的女人都这般与我作对!”
案上杯盏被稀里哗啦扫了一地,他越过这片狼藉,上前狠狠掐住沈怀珠的脖子,双目赤红:“解药呢?!”
沈怀珠浑不在意这份桎梏,叹道:“真是对不住啊崔节使,解药我没有,方子倒是在心中拓着呢。”
崔景山目不转睛盯着她细微的神态,冷哼一声,松开手道:“你方才的要求,我会照做,解毒的方子,你最好快些给我。”
“十五日。”沈怀珠呼出一口浊气,道:“毒效会在十五日后发作。”
“我要在十五日内,见到一个完整无虞的齐韫。”
第29章 罗网
崔景山从不会坐以待毙, 当夜便疾驰去往离此处最近的医舍,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那半吊子郎中的一句“奇毒”让他大惊失色, 天未亮便命人挟上沈怀珠, 追风逐日地就直往晋阳赶。
沈怀珠知道他心中的盘算,这新任两年的河东节度使不单单怕死,还争强好胜, 一点也不想在这场博弈中落于下风,指望着回到老巢, 由自己信得过的医者为其解毒,好继续拿捏齐韫, 打压河西。
于是昼夜兼程, 脚程奇快,丝毫不顾及沈怀珠的死活, 等到那抖如筛糠、几要散架的车厢停下时,已是在四日后。
崔景山马不停蹄传唤大夫, 把沈怀珠软禁在一方青绿棱间的阁楼之上。
他上回见识了沈怀珠的厉害, 指来服侍的侍女皆是人高马大的练家子, 且寡言少语,除了沈怀珠一些必要需求,其余时候只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
沈怀珠颠簸一路,在天蒙蒙亮时睡下,到了晌午才悠悠转醒。
崔景山得供着她, 她也毫不客气,一应吃穿用度非上好的不用。
那些侍女们无一不暗啐她难伺候, 却又不得不循着她的一根芊芊玉指,抬着美人椅在檐廊下来来回回, 累出一身薄汗,总算寻到合她心意的位置。
接着又奉上香茶糕点,对着栏杆外新发的桃枝和恰好的春光,为刚刚沐浴完的沈怀珠烘熏湿发。
沈怀珠一眼便瞧见栏杆底下,崔景山正大步流星往府门方向去,估摸着又是没找到解毒的法子,要到外头寻医问药。
遂笑了一笑,执着绢扇挡住有些刺眼的光影,捻了块甜糕慢慢吃。
一阵春风掠过枝头,携着轻薄的桃花吹向栏外,越过庭院,翻过瓦檐,落在少年人削劲的肩头。
他背着筋角弓,额上铺就一层细汗,打马停在面前的轩车窗下,扬着笑唤:“阿兄。”
车帘被挑开,露出崔景山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他皱着眉:“听人说你一夜未曾归府,去哪了?”
崔景明挠挠头,“春猎去了,回来时太晚,宿在了外头。”
崔景山看出他正暗自克制着发颤的右腕,不赞同道:“手上有旧疾就不要勉强,若是因此伤了根本,反倒得不偿失。”
崔景明面上的笑一滞,垂下眼,掩饰其中落寞,道:“如今我这只手,连稍沉的物件都拿不住,我早该听阿兄的……”
他鞍侧的箭筒内满满当当,身后也空荡,想是因手疾拉不开弓,未曾猎到什么活物。
崔景山终是说不出什么重话,简单与他交谈两句,很快命人驾车走了。
待将马牵给了阍人,崔景明进府后还未来得及回房,仆役阿斤先迎上来,一脸焦急地重复:“郎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