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珠执拗拉着他往自己这边靠,他僵持几息, 这才侧身退后稍许,就着她的力道坐到榻沿。
他不肯错目看她, 她便坐直身子与他平视, 蒙茸的乌发披在肩头, 眸中迷蒙之色还未去净,带着使性子般的胡搅蛮缠,“你赔我簪子。”
齐韫一噎,继而冷淡地笑:“不是不想要了吗?”
“谁说的?”沈怀珠声音不自觉提高。
齐韫这才舍得分去一些视线给她,不悦地蹙起眉, 神情沾染几分不耐和嘲讽,“那簪子的断口不似新迹, 沈怀珠,事已至此,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怀珠敛声,未出口的解释无论如何都像狡赖,只得干巴巴道:“簪子是两年前断的,但我并非成心……”
她下意识攥紧齐韫的手,像是生怕他再次拂袖走了,小声说:“齐小将军一言九鼎,即便我说的话只是一面之词,也且该听一听吧。”
齐韫沉着脸色,却不忘纠正她,“不是小将军了。”
沈怀珠哑然,忍着笑煞有介事点头,“好,大将军,大将军听一听吧。”
撇着脸的某人终是勉为其难松口,沈怀珠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试探抛出第一句:“我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受了沈雪霄指使,来窃兵符的。”
果见脸色臭了三分,她试图找补,故作可怜:“你不也存了利用我的心思……”
“可是你先招上来的!”齐韫转过头瞪她,颇有些咬牙切齿,喉间似有千言万语,然心中不知如何百转千回一遭,余下的话转作一声慨叹,懈势道:“罢了。”
沈怀珠不明他这急转而变的情绪,见他不欲深究,接着道:“但在幽州崖壁,我舍命救你是真的;于隰城江畔,因你中毒掉眼泪也是真的;孤身入局河东,为你周旋,吻你抱你,通通是真的……我是想说,齐韫,我心中一直有你。”
齐韫眉目有少许松动,却并不表态,沈怀珠知道,是自己还未说到他最在意的一环。
她为难的笑笑,其实于此事上,沈怀珠当是不意怯的,甚至可以说底气十足,可她实在不想让齐韫知晓太多内情——无论是那些难堪的经历,还是曲折的来路,沈怀珠从来不愿剖开自己旧伤,鲜血淋漓地展露给人看。
尤其此人是齐韫。
帐外暴雪横飞,霜催飙洗,凛洌的朔风吹起了哨,如同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神交战,竟将那连枝灯上的几簇烛焰震得抖了三抖,也将少女回述的声音压的极轻。
“随你入河西,是沈雪霄的意思,也是我的计划。先前我本已隐晦提醒过裴节使,奈何沈雪霄临时变卦,外加你父亲本就对我多有提防,紧要关头没能信任我,这才致使鹊关缺守,大军调转不及,给了沈雪霄乘虚而入的时机。”
她话音徐徐,眼睫低垂,褪去往日的孤冷气,显现出些许乖巧来,“我伤了你,谎骗沈雪霄亲兵将至,为河西拖得一线生机,私以为,算得上将功赎过的。”
这番言辞,与裴子珩当初所说判若天渊,齐韫不置可否,心中已疑窦丛生。
“你原可以不走。”他说。
沈怀珠摇头,“沈雪霄拿捏着我的命脉,我总得回去服下最后一颗解药。”
齐韫眼中闪过愕然,蹙着眉在她身上循了一圈,默了默,问:“为何这么久。”
说着一顿,颇有些不自在,补充道:“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沈怀珠温和地笑,“药效解的有点慢。”
齐韫未言语,只一瞬不错地盯着她,或许是今夜太冷,她的手始终没被他捂热,手指微蜷的动作擦在他的掌心,羽挠般教人生痒,让他恍然惊醒。
俄而,他微哂着移开目光,毫不留情收手起身,眉眼恢复了初时的漠然,语调也冷了下来,“你还是有所隐瞒。”
她惯会逢场作戏,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这次恐怕亦是,他真是疯了,才会又一次想要相信她的话。
沈怀珠却在齐韫转过身时环臂抱住他,半张面埋进他肌骨劲挺的后背,翁声说:“可是齐韫,你总要允许我有所保留,这之中发生的事,无关河西,也不涉大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必要。
她察觉得到他的不安,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腰前晃,“但我可以保证,往后我于你,只有坦诚,绝无欺瞒。”
被她紧贴的人不回应,沈怀珠也不着急,她此刻满腔都是他的气息,脑袋倚赖地在他背上拱了拱,又道:“我再不想和你离绝了,齐韫。”
齐韫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其上青筋微耸,略有隐忍,到底是没有覆上她的手背,亦或拨开。
他认命地闭眼,在外遭狂乱的啸声中艰涩开口,嗓音发紧:“沈怀珠,别再骗我。”
*
齐韫这人不好哄。
时隔两年,沈怀珠后知后觉认识到这一点。
从前她不敢接受齐韫的情意,也怯怕直面自己的心迹,那些不可说的暗波涌流,所有的挣揣、撑持,皆是齐韫一人在默默承受。
她更像个隔岸观火的薄幸人、负心者,一面牵动着他的心绪,一面装作事不关己,在齐韫看来,怎么都像是虚情假意,又怎会不心生怨恨?
是以沈怀珠乐意放软姿态去讨他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