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振缰奔远,徒留元吉一人在风中凌乱。
冷月高悬,雪花呈袅袅态,前方原野在雪光的映照下明朗如昼,扑面的清冽气息灌进肺腑,寒风有如婴利锋。
沈怀珠冷得瑟索,眼眶却与之相反地生烫生热,心中亦是从未如此时般畅意过。
她单手执辔,张开一只臂迎接雪风,尽情的喊声混入风中,与天幕的坠花一同落下,在空荡的后方拖开一道清棱棱的笑声。
唯一煞风景的,是胯.下这被称作西极天马的良驹,如他主人那般脾性乖僻,不服管教,沈怀珠只稍稍催的急了些,它就撂蹶子不干,此时正扯着缰绳与沈怀珠抗衡,全然是半步都不乐意走的架势。
沈怀珠别无他法,只得将它栓到一旁,解了绫袋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直行到了群山莽莽的雪原尽头,缭绕的炊烟之上。
在此处,能眺到整个灯火辉煌的凉城,看到每一簇硕然绽放的焰花,甚至能听到家家户户热闹的欢笑声。
她埋头在绫袋中胡乱翻找一通,发觉裴子珩这厮是花了心思的,这其中莫说寻常爆竹,便是连呲花的火棒都有,拢共称不上多,胜在花样杂,足够讨未经世事的小娘子欢心了。
沈怀珠啧啧两声,半分不觉得愧疚,吹开火折子一连引着好几个,听过了响,此时又挥转起手中光焰缭乱的火棒,正是尽兴,突听得一声巨响炸开,脚下同时传来剧烈震动,彷若山河摇摆。
背后火光逼近,声响杂乱,沈怀珠听到有人唤她,一转身便被青年猛然叩入怀中。
他两臂紧紧锢着她,像是在通过这般严丝合缝的接触确认她的存在,片刻,复又松开,捏着她的两肩疾声质问:“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身子如今是什么状况,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你还记不记得怎么答应我的,我还以为……”
未尽的话被少女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止住,她抬着尖颌含笑看他,声音软的像是清水调过的丝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话这样密呀。”
胭脂似的薄红悄无声息从脖颈一路攀延到齐韫耳尖,后方的兵卫早已审时度势退到了山下,齐韫暗暗松一口气,到底再说不出什么重话,鬼使神差地道:“一个不够。”
沈怀珠不禁失笑,捧住面前的俊脸,小鸡啄米般在他唇上亲了好几口,然后问:“还以为什么?”
齐韫不作声,沈怀珠便代他说:“还以为我又像上次那样,一走了之了?”
她叹息,探手去勾他的手指,语气无奈:“真的不会了,你要信我。”
齐韫便就势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几不可闻“嗯”了一声,另一只手去解肩上的鹤氅。
沈怀珠摁住他,“做什么?”
“给你穿。”他道。
沈怀珠径自摇头,往前半步,两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钻入他暖意融融的氅衣中,他的怀里。
“这鹤氅这样大,何必非要一个人穿?”
齐韫也揽住她,拢紧鹤氅,见沈怀珠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出来,似乎是要说什么,还未张口,接连不断的爆竹声骤然在头顶炸响,犹如滚滚春雷,惊天动地。
齐韫拥着沈怀珠,在一派绚烂和轰鸣中,在她耳边道:“新岁无虞,安康如意。”
“还好没有失约。”
一场焰火终了,二人踩着雪相携回府。
沈怀珠起先还能与齐韫并肩,之后总落他一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的颇慢。
齐韫察觉出她的异常,停下道:“怎地了?”
沈怀珠干笑,拨开鹤氅,提起裙角,露出里头湿淋淋的绞丝软鞋给他看。
她出府是临时起意,一切都太仓促,哪里来得及去找什么踏雪靿靴,只穿着室内便宜动作的丝鞋就出了门。
丝鞋轻薄,经不住雪水浸碰,早在齐韫来此之前就已经湿透,只不过洇的时间过长,如今沈怀珠双足僵冷,实在走不动道了。
齐韫见此便知如何,沉着眉横她一眼,转身半蹲,伸出两臂道:“上来。”
沈怀珠只觉得他那一眼责怪又怜惜的,一点都不凶,结结实实扑到他背上,轻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还有脸笑。”齐韫嘴上不饶她。
沈怀珠全然没有被训责的自觉,用脸蹭一蹭他冰凉的耳朵,突发奇想问道:“齐韫,我重不重?”
齐韫颠了颠她,心中无声喟叹,“再轻一些,你都能自个儿飞回家了。”
“家”这个字,于沈怀珠而言遥远的就像上辈子的事,现如今,她再度有了这样的感受,说不上熟悉,也不陌生,但这种触手可及的安全感,总归是让人欣喜的。
她心中软成一滩春水,整个人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说:“齐韫,你怎么这么好。”
齐韫唇角不自觉微微勾着,却在感受耳廓和脖颈处的温热时面色一变,低声斥责:“别乱蹭。”
沈怀珠不知是听了他的话,还是人累了,很快消停下来。
他走的很稳,沈怀珠昏昏欲睡,说出的话语调不清:“齐韫,我们一辈子这样吧。”
玉山亘野,万籁俱寂,青年侧头看一眼她,垂眸敛下眼中的温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