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的业务都离不开村里的支持,对两位村干部一直敬重有加。
村长率先开口说:“你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我们找你有事就直说了。村里年轻人就业情况一般,这个你也知道,所以呢,想着要是你发展得好,招人的话能不能考虑还是从村里找?另外,外面都传我们联西村绒绣现在水涨船高,可……”
他看了一眼村支书,叹了口气说,“只有咱们自己知道,除了宁宁那手活出了名,可咱们村其他人的手艺,那就是不行嘛!所以想能不能让雪娥把绒绣培训给重新做起来?这样,村里的女同志也能多一份收入。所以,想跟你商量商量……”
这话他个人一点也不想说,但作为村长,他非说不可。
桑原远看着表情尴尬的两人,爽朗一笑:“你俩不用为难,我已经让阿莉开始物色咱们村的年轻人了,刚开始要的人并不多,慢慢再加。至于绒绣的培训,雪娥这里时间能安排就行,我这里始终有她一份收入!”
两人心里的石头落地。
村支书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说:“我就说,老桑一定没问题的!”
于是,刘雪娥重操旧业,再一次开始教授绒绣。
这一回由村委会出面,没挤在她家天井,而是转移到了村委会宽敞的大会议室里。
看了一下来的人多数是新面孔,刘雪娥便从绷绣架开始教。
就像她婆婆说的那样,她虽然绣的东西一板一眼没什么特别,但基本功极其扎实,眼光也毒,教人再好不过。
但大部分人没有桑宁的才华,却有她好逸恶劳的毛病。
光这么简单的一步,她一个个检查下来,还是有不少做得不行的。
她便一步一步再次拆解,教了又教。
很快,台下就有了抱怨声:
“不会吧,只是绷个绣架,这有什么好多学的?”
“就是,快点开始教绣花吧,我们是来学绣花的!”
“我还以为会见到那个绣出十万块绣品的桑家女,没想到是浪费时间!”
“……”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刘雪娥看着她们手里绷得乱七八糟的绣布,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肯定会遇到困难和失望,但没想到这么快。
众人见她不说话,便有人起身想走的:“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家找我奶奶问问怎么绣。”
相似的场景刘雪娥不是第一次见。
那些人客客气气来,但发现所谓的针法不过这么几种,便一脸轻慢。
脑袋里嗡嗡的,她忽然想起了桑宁随口说过的一句话,爱干不干,谁也没求谁,免费的东西就是不落好。
刘雪娥一口气抻着咽不下去。
她冷下脸,指着大礼堂的门口说:“不想学的请出去,下次也别来了。不管你们信不信,绒绣没什么奥秘,只要踏踏实实把基本功学透了,自然能绣出漂亮的东西,你们不都冲着宁宁来吗?我告诉你们,人家能绣出十万块一幅的绣品,靠的不是基本功,靠的是脑子,可人家这么好的脑子,比你们谦虚认真得多!今天这节课免费,但以后要上课,麻烦交钱!”
往常,刘雪娥婆媳总是无怨无悔地充当着村民的咨询对象,别人来问,便无私地教,从没想过这样无私反而得不到珍惜和尊重。
每每碰到这种情况,心里便堵得慌。
但现在,她想起桑宁便不想忍了。
她一番话说完,现场鸦雀无声。
原本要走的人,这会儿站在那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刘雪娥看着这幅情景,眼眶濡湿——她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爽快!
她眼眶酸了酸,背过身去扶着绣架。
再转过身来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刚刚教的内容,再次把绣布怎么和绣架固定从头到尾地演示了一遍。
同时不忘提醒:“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演示,我强调一下,绣布绷不好,再好的绣技也白搭。”
那两个装腔准备走的人,听到这里飞快坐下。
会议室终于回归安静,刚刚带头挑事的人此刻看着刘雪娥也收起了轻慢。
刘雪娥绕行在礼堂里,逐个检查她们绷的情况。
外面很冷,但隔着窗户能感受到阳光打在身上带来的暖意。
室内很静,但刘雪娥第一次听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是这样的感觉,她想。
桑宁是她平生仅见人之中活得最为潇洒恣意的人,在和她接触之前,她和其他人一样认为,都是托了她爹妈的福。
打过交道才知道,那是因为桑宁自己有本事。
她能做到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是因为站得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远。
此时此刻,刘雪娥觉得,她找到了这种感觉。
至少在这间礼堂里,她的手艺最好最扎实,就能叫人乖乖听话坐下来学。
她又想起桑宁曾经浑不在意地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按照自己想法过才叫痛快。
对,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