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浩浩荡荡的长队出了建康,巫蘅被花车摇晃地头上玳瑁珠帘乱颤,最后头晕脑胀地被扶下车, 稳稳地搭上一只手臂,送行的人都是白衣白冠, 谢泓这一袭猩红色很是不同,他素来装扮素雅, 又有不着雕饰的出尘之感, 这身大红的行头显得魅色撩人,巫蘅胭脂敷面的脸更红了。
“阿蘅, 今日,我为你在建康放了一百条轻舟,载花载酒, 人皆可不问自取,繁花一路,名士相送,全城同欢,你可欢喜么?”
江边的长风吹开她大红绣缎,珠翠罗绮,黛烟眉缕缕揉碎玉川,眼波盈润似水,羞赧地含笑:“欢喜。”
她将绢扇阻隔在两人之间,虽是执手相对,却不见其人。巫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今日。阿泓,我太欢喜了,好像,我这一辈子得到了什么圆满一样,再也不会有遗憾了。”
“嗯。”他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挑剔的?她的夫主,一定是世间最好的。他令无数人心动,而只有她,能令他心动。
“我也欢喜。”不论今后如何,这一日,她是他刻入族谱的妻,证明陈郡谢十二前二十年背负的谢家嫡子之名,终于没有全然白费,至少有一件事能为自己正名。至少,他还能穷尽物力,为她一掷千金一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边是带着淡淡微笑的,他伸掌握住巫蘅玉白皓腕,将她的手轻轻地拉下,动唇微笑道:“阿蘅,别羞了,今日要坦诚相见。”
她的手上便不再使力,随着绢扇被放下,两个红妆如霞的人,一个清俊中掺了妖冶,一个秀丽中间了妩媚,金风玉露,终得相见。
“今日美得让人心中惴惴。”
“什么惴惴?”
巫蘅不解,只听谢泓似笑非笑道:“在场这么多人,我担心有人瞧中阿蘅美色,前来劫道,是以惴惴。”
这个玩笑话让巫蘅故意正色道:“这么一说,该担忧的,也是我才对。”
“怎么说?”劫道新婚男子的,倒还是不曾听过。
巫蘅红润饱满的唇被她的贝齿轻咬了下,“夫主颜色动人,比起阿蘅,更引人垂涎。”
她的一声“夫主”让谢泓一分微笑酿作了十分,两人旁若无人地说了这么些话,不多时,只听见川边嘈嘈切切地想起了一阵马蹄声,巫蘅被这震天撼地的声音惊了惊,回眸一探,官道之外远远飞掠出一串马队。这马队便直直地冲入人潮之中,这时候即便是训练有素若谢氏者,也尚未反应,巫蘅只觉得那轰隆的马蹄声离自己的双耳越来越近,近得剥夺呼吸。
训练有素的谢氏部曲一时间群龙无主似的,场面混乱无比。
这对马队冲入人群里,一顿踢踏之音,震耳欲聋,巫蘅还没来得反应,忽觉得腰上一紧,紧跟着身体一轻,竟被人扯至马上,“谢郎!”回头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这场变故令人措手不及,他应当也是没有想到。
为首那人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巫蘅只觉得他全身的肌肉鼓胀起来,咯得她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奔驰的骏马在官道一骑绝尘,烽烟四起,强烈而刺激的颠簸感令巫蘅几欲呕吐。
但是她没有彻底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掳走她的这个男人,那一张中规中矩的脸,完全不像是劫道的山匪……
傍晚时,云霞明灭点映,桑榆树撑开淡绿的轻纱,薄雾朦胧里,巫蘅意识到仿佛有人走近,远天之下一片昏蓝,唯独这个耀眼的红,是铭刻镌骨的一抹亮色,她疲惫地撑着胳膊坐起身,才发觉自己仿佛是被迷晕许久,此刻才醒来。
见到谢泓,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完好无损,这才稍稍放心。
半个山丘下,谢泓不知道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仿佛有人提醒了他一句自己已醒,他回眸往来,滟滟的红衣斑驳妖妩,青丝如瀑,唇角含笑地撇下那群人走来。
那群人转身便离去了,丝毫没有过多逗留。
巫蘅惊讶了,方才掳走她的人此刻一个也不见,这里唯独有一天、一地,美丽的桑树覆着一片浓荫,身下是白色无瑕的狐裘软毯,美酒佳肴参差地摆满了绿草葱茂的周遭,这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谢泓风姿翩翩地走来,倾身跪坐下来,巫蘅突然促其不意地扑了上去,一拳砸在他的后背,“谢泓!你骗我!”
谢泓被她这蛮力一砸,顿时咳嗽了起来,“怎么骗了?”
听得出他的心情还是极度愉悦的,巫蘅咬咬牙,忿忿然道:“陈郡谢氏的精锐,是何等训练有素之人,怎么会任由乱匪冲入人中,轻易劫走了……劫走了我,谢泓,这一点也不好笑!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她方才有多担忧他不知道,可是想透这个关键之后,剩下的又只有愠怒了。
“咳咳,阿蘅,这个,不是我设计的。”
“别诡辩了,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信了。”人的信誉,是一定的,可惜谢十二郎在巫蘅这里,已经倾家荡产到,她学不会怎么相信这个黑心的丈夫了。
“咳咳,不信我也可以。”谢泓对这件事并不怎么纠结,虽然他只是写了一封信,让庾叔亭和庾沉月两个人出个主意,今日吓唬吓唬巫蘅,没想到她们最后竟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看来是真将他的阿蘅吓到了。
可惜这个计划不算完整,后来应该还有一个夫君拔刀救美的过程,却被精简了,最后潦草干脆得只剩下幕天席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