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孟胥听了,却是讶然出声,问,“怎么,公子是要去昉城?”
“不是昉城,”云慎道,“就是密阳坡。”
何誉接话,替他解释道:“如今水路不好走了,城东那条道又穿山越岭,陡峭异常,云兄一介读书人,不会咱们这些功夫拳脚,不如走南边这条道,在青丘涉水过江,一路上便都是城镇,好走的很了。”
“这淯水一带的地势,我也是知道的。”孟胥笑了,道,“方才讶异,却不是问的路程,而是——昉城正是恶人谷所在之处,云兄这手无寸铁,要去淯北访友,那是凶险十分啊!更何况,据我所知,昉城还繁华些,有些人气,那密阳坡却是因为百年间征伐不断,听闻恶人谷为保全昉城,曾坚壁清野过,把昉城周边村庄聚落祸害了个干净,如今也是民生凋零,难以为继,不知云兄不远万里而来,去那不毛之地,访的是什么友呢?”
这话就问得有些直白,且有些试探了。
约莫是常年在武林盟中行走,接触的都是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侠士,孟胥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哪怕是何誉,也听出了此话的不妥,他神情不太赞同,但应是也有些好奇,没有出言打断,而是征询地看向云慎。
云慎稳稳地骑着胯/下的马,那两人看向他时,竟都不曾发觉,以他这样的身份经历,御马之术竟不逊于沈诘。马缰甫落入他的手心,这马匹便从未有过反抗,一路上乖顺得甚至教人难以注意到了。
“我也不全然是去‘拜访’旧友。”云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此行这样重要,非去不可,是去拜祭故人。”
第五十四章
西山日薄,皓月当空,这荒山里的夜就总是格外喧闹些,人虽然睡了,村落城镇也睡了,仍有潺潺水声,山风吹动落叶,带动山间一片一片的树林接连作响。月光落下,又被崎岖茂密的山林挡了个严严实实,一片静谧的暗色之中,边行路,边听见耳边这山脉仿若欢喜一般的吵嚷杂音,时不时夹杂一声清幽鸟鸣,或是像幼崽离了家,在林中乱窜踩碎落叶杂草的响动,便又不觉得可怖了。
沈诘还算小心谨慎些,小道进了林中,她还时不时随着异响停下,也拦住陈澍,示意她静等那响动过去,再往前赶路。可陈澍就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一座座大山里哺育出来的,沈诘拦住她的时候,她早已能察觉到那擦着她们而过的生灵,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但乖觉地等着那也察觉到她的野兔麋鹿又有些惊慌地蹿离。
如此行着一路,过了不少郁郁葱葱的山林,到山势再度陡峭,山路变得没有那么泥泞时,便知道是近了营丘了。
营丘堰所在,正是淯水的源头之一。论理,此处山高,山间水势却没有那么大,毕竟再高也不会积雪,山里流下的,大多是前夜的雨水、露水,是因离大江近,离那汪洋也近,一年四季都雨水充足,这营丘山之中的那一道山沟,便自然汇成了一道四时不绝的溪流。乃是因这山势不仅峻险,且这道山沟从山中绵延而下,汇足了整座山里的雨露,这潺潺小溪才越流越急,终于在山半腰汇成了一汪大湖,水势缓了缓,再自一小崖流入淯水。
在营丘堰始建之前,凡是一夜大雨过去,这一条淯水支流时常会发出不小的山洪,又因那湖本是自然形成,无人维护,水一漫过湖岸,冲的不是山下的淯水,而是一旁的营丘城了。于是这王朝更迭绵延上千年,营丘这一带却是一代比一代荒凉,几乎成了战事中天然的屏障。只有几个大姓,靠着一股愚公移山般的执拗,扎根在营丘城,终于等到了太平盛世里建成的营丘堰。
然而,这营丘城却不比点苍关幸运,眼见这城里刚有些起色,山道也渐渐有人修葺,能通外世了,这世事却又动荡起来。按说营丘这地方,好就好在虽荒凉,却也因太过荒凉而无人问津,战事总是烧不到这深山老林之中。可偏偏新朝建立不过百年,各地仍有不曾收拢的前朝余孽,或是乱世频出的山匪流寇,曾与陈澍对打的齐班,便是其中一员,而这些大大小小诸多山头之中,有一个,因为西边临着群山峻岭,东边又接着汪洋,占尽地势,易守难攻,因此格外顽固,不仅仅是“山头”了,几乎编了套规矩,自己成了野皇帝。
——这便是营丘城以东,不过数十里远的恶人谷。
昉城在其“治下”,倒是欣欣向荣,可这一城的荣华,却是恶人谷那些匪类欺压这淯北数百里的城镇换来的。营丘城自也不例外。
虽不至于烧杀抢掠,至少也是欺男霸女,每年城中百姓交给恶人谷的银钱,足是上缴朝廷的数倍有余。
沈诘和陈澍一路上山时,还能遇见些动物,人却是一个也见不着,哪怕遥遥望去,能看见山间那座城里的些许火光,但这茫茫大山中,似乎唯有这亮着星星点点火光的营丘城,最为安静。
过了那段最陡峭的山路,很快路面便平整了许多,也有些打入的木桩能拦着失足下跌的行人,水月的清辉终于洒在路间,如霜如雪,映着那地上也能清晰辨认出来。
陈澍驱使着胯/下黑马,调皮地踩在在路面上的另一组蹄印上,玩得不亦乐乎,低着头,遇见岔口,便想也不想地一扯缰绳,随着那印子往东边继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