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献草人正站在屋内,大抵有心休息一会,原是在四处扫视着这一室的古玩珍宝呢,被这么一点,哪怕正同这县令对视着,也愣怔了好一阵,直到那官差都来捉他了,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险些撞倒柜上的滚圆的大瓷瓶。
“等等,大人是不是说错了,怎么要抓我!我可跟这劳什子破洞没有关系啊大人!”
来抓他的官差大抵也是心存疑虑,闻言,犹豫片刻,转头看向那县令,便听得那县令很是烦闷地又挥了挥手,面色难看,好似这解释根本没有必要一般地又说了一道:“还要我重申一遍吗?把他先押下去!”
“为什——”
这回,那官差不敢怠慢,不等那献草人再抢白,就上前抓住他,在他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中把他押出了县衙。出了房门,大抵是有另一个值守的官差帮忙,这夜里难得响亮的,连连不断的哭声终于被一块破布堵了个严严实实,只隐约有支吾的声音,越飘越远,越飘越浅。
官差又进了书房。
“大人,是要把他押去牢里么?敢问这人是犯了什么罪……”
“放最深的牢房里,关上个三四个月的,若没死再放出来。警醒点,别教人看出端倪了。”那县令道,手里又拎起方才被献来的草,摸了摸,哼笑一声,随手扔去那官差的怀里,道,“这也一齐扔了吧,都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糊弄人,尽当人傻子了。”
“哦哦,遵命。”那官差手忙脚乱地接过这一小盆药草,转头就又要出门,却又踟蹰了一瞬,转身,正巧也被县令叫住了,于是伫足在这门槛上,一只脚在外,一只脚朝里,颇有些扭曲地回头听那县令的另一道吩咐。
那县令可不曾注意到这些小事,他早坐回了桌边,长吁一口气,又美滋滋地观赏起自己心爱的古玩了,不过是想起什么,才又出言。
“等一下,让那小子把‘捉’来的元凶带来书房,记得客气些,好生招待。”
“啊?”官差道,“‘那小子’?”
“还能有谁,你们的县尉大人!”县令拉高了声量,不耐烦道,“叫他把人带过来!”
“可是……可是那元凶抓着了,不应当先押去大堂审讯,或者若大人不急着审问犯人,那也应当一齐押去大牢里关着。为何只押这送假草的……却不押那砸堤的?”
“你懂什么?”那县令被这么一问,越发烦躁,一拍桌面,道,“我要关押这人,你真以为是因他卖我假草?我这身官袍难不成是摆设么?这点油水,平素随便刮刮也就有了!关他,为的正是那营丘堰一案!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这大堰究竟是谁砸开的,在这县衙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一个堤堰被毁,要说来,此事是可大可小,但若是真教人知道了,宣扬出去,那可就不是单纯一个堤坝的事了,往小了说,不过是一个洞,本就是前朝建的堤坝,这是它自己不稳固,说风也能吹倒,雨也能冲走,怪不得我们,只消过了这阵,没人会记得。但若是往大了说,看守不利要不要罚?修缮不足要不要罚?若给下游冲走了什么城镇村落,害死了人命,要不要罚?你头顶是长了几个脑袋,够不够份量,能拿来给那京城的大官平息民沸的?”
“这……大人教训的是。可这不是抓到了罪魁祸首么?”官差喏声道。
“无知蠢物!你是哪里来的?不是营丘人么?”
“……下、下属是营丘人,不过年初父母亡故,才从北边回乡,寻了这一份差使……”
“怪不得!”那县令冷哼了一声,仍是不耐地道,“——就是抓住了才是噩耗!这县尉也跟你一样蠢笨如猪!若没抓住,顶多背上几条罪名,除非捅破了天,不然至少我还能保住这条小命,可若是抓住了真凶,你以为他们能轻易放过这营丘城么?就算你不知此事幕后主使,没见过那堤堰被砸毁的可怖样子,总也该知道,这营丘堰如此宏伟,若是普通人,轻易怎有能把其在片刻之内便砸毁的能力?”
官差愣愣地听完,默了片刻,正要进房来细问,却忘了自己方才一脚已然跨了出去,险些绊倒,又跌撞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接话道:“……难不成,大人是说这毁堤之人,是出自——”
“你还敢再提!”那县令旋即打断他的话,怒道,“我看你真是不要脑袋了!”
且不说这官差又是怎么惊慌地去传话,单说这县令,等官差走后,又对着那自己心爱的宝物默然欣赏了好一会,神情又平静了下来,就顶着他这张圆脸,瞧着更是和蔼可亲,半点看不出片刻前的暴戾。只是细瞧,也能瞧出他眉头仍微皱,面上虽然平和,却并不似是正专心地看着面前的珍宝,而是若有所思一般,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阴毒。
不一会,那县尉果真把人带了过来。这县尉,先是把“犯人”留在衙内的院中,自己迈步走进了书房。
那县令本听见了院内的脚步声,竟起身来迎,自是迎了一个空,只看见那一个县尉喜滋滋地走了进来。县令面上谄媚有些丢脸不说,大抵又想起了案情,不免恼怒,道:“人呢?你这个糊涂货,不会真把人押进大牢了吧!孙进,你个混球,自己脑袋不要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我的脑袋也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