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骥眼珠一转,看了看陈澍,又瞧了瞧那李畴,笑了,拿胳膊撑在后颈:“怎么,你们现在是要外行人指点内行人了?”
“谁跟你——”
这边李畴才说了三个字,就被陈澍出言打断了。她伸了伸懒腰,认真地同严骥讲道理:“若是嫌他衣服太显眼,把那衣服扒了不就成了?”
于是这头李畴那个“你”字才出了半个音,又生生地转了个弯,连他自己也转过脸来,一时情急,顾不上去遮掩那些情绪,当即便眼睛圆瞪,大惊失色,道:“——什么?”
然而他这声惊呼,虽是抗议,却也教他身侧失了防备,一眨眼的时间,严骥就偷袭而至,又把他偷了个正着。虽然李畴已是警醒异常,一发觉严骥动了,就撤身往后躲去,怎奈他身后是堵严实得洪水都不曾冲破的矮墙,加上他果真以为严骥要来扯他衣服,躲得狼狈,也躲错了方向,由着严骥伸手一抓,把他头顶那根碍事之极的羽毛扯了下来。
“严骥!!!”
李畴自是怒急,仿佛被扯了命根子一样要怒声斥他,伸手来夺,却是拆东墙补西墙,这边顾上了严骥,那面又漏了陈澍。
只见一阵风吹过,陈澍藉着李畴自己的势头,伸手过来,用她那方才在屋檐砖瓦上蹭过的小黑爪子一抹。
万籁俱寂。
李畴自己仿佛也知道面上沾了两道难看至极的黑灰,面容一震,连同严骥算账的动作也僵住了,脑袋一转,仿佛同身体不是一套一样生硬地转头看向陈澍,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难以置信。陈澍冲他甜美一笑,又拍拍严骥的肩膀,道:“这总可以了吧?”
严骥险些没忍住笑,捂着嘴巴,点了点头,憋出一声“嗯”字。
而陈澍呢,自觉完美地解决了这份争端,又转眼去看李畴,发觉这半晌,李畴是动也没动,眼睛死死盯着她,于是又宽容一笑,道:“不必谢我,还需要再抹点么?”
眼看那李畴几乎要气得当场晕倒在这街边了,严骥才勉强忍着笑,这会倒当起了好人,乐哉哉地劝道:
“……总比被扒了衣服强,是吧,少谷主?”
——
纵然是这样看守严实的点苍关,出城入城都盘查数次,毕竟也都是些普通兵士,连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查不出来,就更防不住他们三个了。一场小闹剧之后,三人稳稳当当地溜过门口关卡,从城墙而下,静静地等在了李畴所述的那个小角落里。
从这个角落,确实能瞧见面前那距离点苍关不过几步路的乱葬岗,一具具尸首,就这么静悄悄地,仿佛睡着一般地卧在那小山坡上。
大多来不及掩埋的,就这么直接堆在乱葬岗之上,若是好一点的,有亲人在世,哭着堆几捧土上去,至少教人瞑目了,就是半个身子仍露在外面。或是有些埋得久的,哪怕都埋进地底了,因为江风吹过,尸体又僵直,于是部分手脚慢慢地显露出来,仿佛要从地底爬起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和这一座默默无言的死尸面面相觑,什么也没等到。严骥先叫起苦来,压低了声音连连抱怨,但向来急性子的陈澍,却静静地,盯着那尸山,倒是一动也不动,仿佛猎豹一般耐着性子,在严骥的再次抱怨之中,突然开口。
“……我看见了。”
“什么?”李畴也抬头,去看,但他什么也看到,只来得及看见陈澍,真如那豹子一样猛地窜了出去,恍如划过夜空的黑影,一个欺身,扑倒那远处的人影,又死死压住。
“不许动!”她脆声喊道。
顿时,藏在尸山后面竟凭空冒出几个人,也都拿着兵器,穿着盔甲,高声喊:“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歹徒!我们等了你好几日——还不快放开他!”
直把那蹲在城墙脚下的严骥李畴都看傻了,陈澍也懵懵地抬头,看向那些朝她奔来的人影,眼睛眨了眨。
“怎么回事?是谁在抓谁?”她说,抽出一只手来,犹疑地指着自己,“你们说的歹徒……不会是我吧?”
第七十二章
“慢着慢着!”严骥一愣,急忙上前,双手一扬,做出制止双方的手势,道,“弄错了,弄错了!别急——”
“我不急啊!”陈澍应道,“你同他们说……哦,还要同我捉住的这人说!”
只用单手,她便压住了那人的胳膊,看似轻轻松松,却也把那个身着盔甲的老兵严实地按在地上,脸与地上半露出的一个断掌贴合。甚至挣扎间,那从土中钻出来的半截手指插入那人的衣襟,随着动作从泥地里冒起来一截,恍若真活了一般,要向他索命了!
看这情形,饶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免胆寒。那被陈澍压在身下的人愈发猛烈地挣扎起来,嘴中胡乱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他本就带着口音,又因剧烈的挣扎,一句话也不曾说囫囵。
陈澍只听了几个音,满脑子疑惑,发出一声疑惑的应声,又躬身下去听,一面听,一面很是和善地提醒他:“都说了,叫你别急,你说慢些!”
手里力气偏还一点也不曾松——她不松手劲,这人又怎么“慢说”?直把那人气得气血上涌,一口气喘不上来,竟开始连连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