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了一阵,灯烛的油似乎并不好,就算窗户关了,没有夜风,那烛火也明灭地摇曳着,有一瞬似乎马上便要熄灭了,可下一瞬,那火又极旺盛地炽了起来,仿佛要将那烛台也吞没了。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窗棂,也照亮了小桌上的木纹,那斑驳的阴影甚至让这些纹理变得明暗相间,越发清晰,反而是床榻,干净得一缕灰尘也看不见,被火光染上了淡淡明黄。
陈澍的脸也陷在这样的明光之中,双眼映出那烛火,于是原本灵动圆眼睛也越发熠熠,就像真有那么一团火,被这小小的烛火而燃起了,越烧越旺,越烧越盛大。
“我觉得……果然是这些恶人谷之人在背后谋划着什么。”陈澍说。
她的面上没有丝毫不虞,而是一种山间猛禽看见猎物时的天然兴味。
——
次日,那护法不知又去忙什么了,总之又是半日没了音讯。不过这次,没了音讯的不止有那护法,还有这位神秘的店家。
与之相反的,是昉城不同于前几日的热闹。
说热闹也不全然准确,因为城中是并不热闹的。
这日他们在楼下一聚,没找见那店家,悬琴和何誉还准备再等,云慎下楼时,却仿佛早已知道了,把长袖一揣,引着他们往店外走。
众人皆是一愣,只有陈澍什么也没想,先跟了上去,凑到他跟前,问:“怎么,今日是你带我们去闲逛?”
云慎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回头,问那其余几人:“虽说这剑是商议好了,但你们若有想去的地方,我也能带着去看一眼。毕竟我早来几日,哪怕当不成向导,随便引引路,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几日那店家不都带我们去瞧过了,逛过了么?”应玮道,大抵是因为陈澍与那恶人谷中人商议过了,他显得意兴阑珊,只问,“昉城就这么大,还能有什么可以看的地方?”
“昉城或许没有。”云慎停住脚步,伸手,往日出的斜方一指,道,“但除了昉城呢?”
“你是说……密阳坡?”何誉问。
“肯定不是密阳坡!”云慎还未答,陈澍便自顾自地抢话道,“若是密阳坡有值得提的事,那店家为何不直接带我们去?退一步说,那店家在时,为何云兄不同我们提?定是有什么不能教那这城中……不,城外的事,难不成是这恶人谷的——”
“——这恶人谷的营寨,或者说,大营,就在城外。”云慎道。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张地图,陈澍偷眼去看,他也不曾拦。只看见那图上虽简陋,却实在把整个昉城,以及那恶人谷的营寨所在,标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恶人谷,之所以叫恶人谷,确实也是有来由的。并不止是一帮恶匪聚集在昉城而已,要知道这恶人谷,本就是朝代更迭之中冒出来的一挫势力,彼时还是战时,这光秃秃的一个昉城,自然是不可能以此据守的。
真正的恶人谷,是源于昉城不远处,从东边绵延的良余山尾端往北,那几座小丘陵中的一个货真价实的山谷。那些匪类在山谷中安营扎寨之后,由于战时几方势力都抽不出空来打,加上那山谷确实也易守难攻,小的势力互相讨伐,那几次攻势,也都被尽数化解了。直到新朝建立,这恶人谷向来作乱,为祸一方,才慢慢地聚拢了淯北一带的一些宵小之辈,于是越发壮大,这才占据了昉城,甚至有了后来的一大片势力,以至于能同部分朝廷的兵马掰掰手腕。
如今,这恶人谷与昉城更是成了犄角之势,进可奔袭,退可防守。几人登高一看,还能看见城外茫茫绿意,在从原野接到山林的那段路之中,也就是出城往那大营的道上,更是已经随道建了几处塔楼,既可放哨,又能做箭塔,可谓是防备有加,若非那头领有些头脑,读过几本兵书,那必然是有高人指点,才能预先设防。
这恶人谷,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惧于朝廷。前些天那店家带着他们去登了西南处的城墙,可偏偏不曾看过这个方向。
此刻,只在城墙上,这么静悄悄地一看,也会被这随处的防备所震慑——端看这阵仗,再想想淯北一带其他城镇所遭的烧杀抢掠,乃至于像密阳坡一样被坚壁清野,也可知这恶人谷中人,明显是早已在防备着朝廷用兵来打。
想也是,新朝不过几代,说不好听些,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等着攻伐新地,难道要等到这恶人谷壮大么?不过是皇帝已迟暮,不兴动这兵戈,才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几人俱都默然,心中不知在什么。却听何誉突然开口。
“你看那是什么?”何誉凑近了城墙,又伸手,朝着被城墙遮挡住的西方向一指。
墙上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崎岖低矮的山岭之中,清晨的雾逐渐散去,贴近这昉城的大块大块农田,还未被这穿透云霭的阳光所映照,便看见在那一片大而淡的灰绿色之中,有几处在原野上飞驰的黑影。
陈澍挤到何誉身侧,踮起脚来,就差直接爬上何誉的肩膀上了。
“这些都是谁啊,不是说昉城没什么来客么?”她问,“怎么我们一来,身后还跟了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