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打断了云慎的话,自己也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圆溜溜的黑眼睛中,那晶莹的泪花突然慢慢地涌现,积蓄,直到滑落脸颊,正巧滴到云慎伸手来扶她的手背之上。
那手背上还有云慎片刻前亲手划出的红痕。
云慎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又呼出了一口气,滚了滚喉结,才缓和了语气,露出他惯常爱挂着的那套笑容,方道:“……你以为我什么?还说不是以为我要死了?”
说罢,他继续伸手,想把着陈澍的手臂,把她正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轻轻拿下来,不料就是这么一动,眼神一瞥,那视野角落里煞是刺眼的一道红痕便落入他眼中。
那是陈澍的右手掌侧,顺着小拇指下来,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伤口,其上长出了两三根细小木刺。
显然是方才劈树而成的伤。
云慎一顿,再没了同陈澍说笑的心思,利落地用手掌包着陈澍的手,拿回眼前细看。
好在这伤又新,如何受伤的过程云慎也看得分明,待确认了只不过是皮肉伤,轻快地拔出其中的木刺,又抬头,正对上陈澍的视线。
她睁大了眼睛,好似方才就一直在光明正大地瞧着云慎,瞧着云慎这样关切地查看她伤口的样子。不过寻常人经由这样的事情,又被这样自然地关切,大多或是害羞而矜持,或是欢喜且爽朗,有所回应,鲜有似陈澍这样的——
那两只圆溜溜的,瞪得极大,甚至还包裹着泪花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仿佛就像很少受伤一样,这样有人替她检查伤口,简单地处理,对她而言也是头一回经历的事情,很是新奇。
云慎不由地一顿,又好气又好笑地问:“看我做甚?自己受伤了,也不知晓么?”
陈澍也不避着他,吐吐舌头,道:“又不疼,谁在意这个?不过是法力一时半会不够用了,不然那树可连这半边身子也保不住哩!等我再休息个十天半日的,届时你再看,别说是一颗枯树了,就连最硬的石头我都能徒手劈开!”
“是,你最威风。”云慎笑笑,松开手来。
只见陈澍收回手,又有些不自在地甩甩手,云慎张了张口,想问那坠崖之时,只是问出口前又在脑中过了一边,觉得陈澍大抵什么也不会答,除了讨个对人人都同样“救人”,或是听她提一下那恶人谷,得来一句“寻剑所累”之外,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懵懵懂懂的,必定也得不到旁的回答了。
于是他这个问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来,只抬起下巴,往崖上一点,道:“那你打算如何回去?没了法力的陈大侠?”
“没法力又不是活不成了。”陈澍道,也不随着云慎的视线看向那山巅,而是往山谷中看去,随手一指,“喏,从这儿走,反正这恶人谷是个圆,随便挑个方向,走上半日,实在不行,就走上两三日,总也能走出来了。”
话音一落,她随手一抹眼里碍事的泪水,便自说自话地从云慎面前迳自走开,往前走了几步。许是又察觉到身后没人跟着,才回头一看,云慎还杵在原处,默然望着她。
“走路而已。咱们从丈林村到点苍关,走了好远的路,这点又算什么?”她说,终于瞧见云慎那只被他刻意划开布料的脚,有些心虚地拍拍手,道,“哦,你腿瘸了对吧!”
“是啊,我腿瘸了。”云慎干巴巴道。
“我看你方才来接我时明明很灵活嘛,当真一点也走不得么?”陈澍问,“不如我……我背你去?”
一阵安静,云慎不答话,只把眼去瞧陈澍,瞧得她面上越是发虚,干咳了一声,自问自答了:
“也是,我做事有些大手大脚的,万一路上把你再弄伤了,反而不好。你看这样成不,我脚程快,我先回去,反正这山谷中也不会有人打进来,你安心在这里呆半宿,等我回来寻你就是了。”
“……你要把脚伤的我独自一人丢在这山中过夜?”云慎笑了,轻柔地问。
陈澍张口结舌,苦恼地狠狠一挠头,只好往回走到云慎面前,有些不情不愿地应道:“好嘛!早该知道你们书生娇气……不丢你,你也是陪我来这恶人谷,我肯定是不会丢下你的。”说罢,也不再抬头看向他,而是迳自越过他,往崖壁上,朝着方才那掉下来的歪脖子树迈了几步,又弯下腰,拾起那些树枝来。
身后云慎还在轻声说话。
“罢了,反正我也不是不能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中活下去,我自是明白道理的,一人出去求救,比困在山中等你的法力恢复要快许多。你放心,我必不会真说出‘求求你了,小澍姑娘,没有你保护我真的会死的’这样不识时务的话来……”
陈澍已经两下把找到的木枝削尖了,正准备迈步离开,听见这句话,身形一僵,惹无可忍地回头喊道:
“……我去打点吃的而已,真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
云慎笑着“嗯”了一声,看着她脸上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或是正午了,阳光终于打入这一道曲折的裂谷之中,照得她满脸红晕,好生可爱。
许是见他神情沉稳,终于明白过来他不过是调笑两句,陈澍这一喊,也没了下文,同云慎一样“嗯”了一声,权作应答,又用比适才更快的动作往林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