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誉一直提着心,可正是这个缘故,根本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是在密道中,还是密道口,甚至是这个石门之前。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刺耳,刺得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几乎也变得震耳欲聋了,那脸上的陈年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然后在某个瞬间,或者是他真正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他才惊觉,耳边只余下了他的呼吸声,以及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许是没了光,更没了对时间的感知,何誉在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又不知等了多久,可那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和脚步声再也不曾响过。
那寂静仿佛濒死一般,长到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越静,越是教人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是陈澍临走前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一会又是寒松坞中面色严肃,几乎一夜白头的师父。那些画面仿佛蟠螭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掠过,最后停在他许久不肯回忆起的一张笑靥上,干净而利落,然后,就如同每次记起师妹时那样,他猛地清醒过来,发觉好似已经过了一世了,这密道中仍是一点声响也无。
冥冥之中,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摸索着往密室门边靠近,踢倒了不少堆在门口的药材,然后一碰那密室的门,压下心底不知缘由的急躁,摁下开关——
竟真的开了。
当那泛着血色的霞光映入他眼中,他眯着眼睛,顶着初见光线的不适应,紧张地四下探查时,目光顿时定在一处——
这密室自然内有开关,外也有开关,长得也大差不差,不过外头的这个,大抵是需要什么令牌来开启,早被某个要强行闯入的人毁了,再没了用,因而适才魏勉要关那门时,才需得伸手到密室内去关这大门。
换言之,魏勉这门一关,是把自己退路给生生地断了,明知密道外有人,却把何誉推进了只能出不能进的密室,一旦不敌外人,被赶到了密室门口,而何誉不开这门,她便会在门外被活活打死——
这哪里是要他埋伏于此,这陌生的侠客,竟是存了死志,要护他周全!
何誉呼吸一滞,念及那密道中漫长的死寂,也不顾得细想这其中缘由,抬脚往外奔去。
但他不过迈出两步,便看见眼前地上散落着的纷乱血迹,被那刺眼的霞光所照亮,分明是他在被推进密室前不曾见过的。
是新染上的血痕。
再抬头去看,但见一个身影,正倒在密道里,在连那血色残阳也无法触及的阴影之中,一动也不动,像是睡了过去。
第一百章
一顿饭断断续续,足足吃到了太阳落山,陈澍和云慎收拾好这些野味,还未燃尽的柴火,云慎又催促着她,一同把整个“小营地”搬进那崖下比云慎自己还矮两分的小崖洞之中。
这崖洞不仅洞口小,整个洞也并不深,探身进去,走个三五步便是尽头,好在那地面相较于洞外山坡,还是要平整许多的。加上抱来的干草药材,又加上云慎那张怎么用也用不坏的袍子,又是一张干燥柔软的床,煞是舒适。
二人这边搬着,云慎又语气轻松地同她聊着天,引着她把如何找到无名崖,又如何识得那萧忠真身,细致地说一遍。
他自己不觉得逾矩,陈澍被他盘问惯了,一面说,一面插科打诨,把自己如何神机妙算,偷偷跟在人后找到这储藏宝剑的地方,又如何见机行事,在整个山谷战事爆发的第一时间,蹲在那小阁楼的檐上,不仅识破了萧忠,还藉机跟在“郭护法”身后,上了山的整个流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说到兴起时,云慎再一捧,她更是伸手出来,连连比划,就差当着他的面把整个恶人谷凭空变出来,再给他演上一遍了。
这一通比划完毕,云慎自然也把事情始末了结得完整明白,面上不露声色,越发沉稳,只道:
“那你是好几日没有好生歇息了?”
“可不是嘛!”陈澍道,仰面躺在那灰袍铺就的床榻之上,望着洞外慢慢转暗的天色。
云慎也坐下来随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
这一处小崖洞其实不算黑暗,但当洞外夕照明亮,甚至落到洞口附近那一方小石阶上时,洞内的昏沉便仿佛好像融成了一块辨不清的深色。从洞内向外望去,宛若坐井观天,看那一山的霞光慢慢去了彩色,如同卸去了妆容一般,那山间裸石和崖上乱树的本色才在一片暗淡的昏暮中再度裸露出来。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那夕照仿佛从未落在无名崖一样,渐渐褪去了,四下沉寂,连山谷间回响的鸟雀鸣声也被洗去了一般,变得遥远而模糊。
就在这一瞬,在他们二人都默然望着山间昏色的这一瞬,才教人后知后觉地发觉,洞内并没有那么暗,壁上的斑驳痕迹清晰可见,虽然不曾有人曾在此处歇脚的痕迹,但那些石壁上的印迹,仿佛天然的雕痕一样,引得人忍不住要顿住一观,仔细分辨一下这看似全然出自大山之手的痕迹是否当真隐含着什么寓意。
说来确实奇怪。
大多数山崖之下都是滚滚江水,也因此才有这样大小不一,散布在绝壁之下的崖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