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恶人谷在近百年里所做的祸事,那些贩卖马匹刮出的金银,那些欺压民众劫来的宝物,那同何誉师妹一样在无数次劫难中丧生的性命,还有点苍关那波大水,都将被同样遗忘在茫茫山野之中。
这也就罢了,可他做了如此多的恶行,临到大厦倾覆之时,竟还有机会保全自身,在山林里过一辈子的隐士田翁?甚至还能寻机再纠集叛匪,重新自立?
陈澍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这事就发生在她的面前,她无法自控地愤怒,好似一团把自己燃起来的熊熊大火,追着萧忠,不管不顾地追进城去。
若萧忠不死,何誉的师妹如何瞑目?若萧忠不死,这整个点苍关的百姓,那日日请她去吃饭,施她一顿顿米肉的大叔大婶如何安心?!
她追着那萧忠的方向,一路追到城中。昉城也是她来过的地方,只今日不比寻常,那城中百姓大都关门闭户,除了巡街的守卫,还有些饿死的乞儿,再无他人,也是听见街上有人奔走的声音,那些人才推开窗,打开门,带着胆怯又好奇地看着陈澍一掠而过。
果然,那萧忠是直奔西门,不过走了三四个街口,陈澍便看见了他的身影,大喝一声“站住!”但那萧忠知晓她的利害,自然不肯了,脚上跑得越发快,几乎快拉开一段距离,又扎进小巷中。
不过一转眼,萧忠的身影又消失在眼前,陈澍急得险些捏出口诀来,但此刻已看不清楚人了,她又是个入了痴的剑修,不会符菉不会障眼法,用了也无用,只好先追到那巷口中,看着那短短一截便分出好几截岔道的小巷子干着急,几乎抓耳挠腮。
说来也是恼人,这云慎一幅图,给了悬琴,给了朝廷,也给了武林盟,偏偏没给她看看!
这抓瞎地进了巷子,她又如何追得上萧忠?或许,还不如等在那西门前等他自投罗网来得简单。
正当她犹豫之时,听见巷内隐约传来一声痛呼,不知多远,但有这巷中回声回响,因而还算明晰,而且久久不停。
陈澍呼吸一顿,心跳快了两分,生怕是萧忠又随手杀了个人,忙抬脚朝这声音来处的方向赶去。那巷子当真逼仄,许是正在城中几乎最繁华的地方,两栋房屋的墙壁几乎面对着面,“手”拉着“手”,陈澍哪怕加快脚程,在这暗凉阴湿的巷中,也很是费了近半刻钟才赶到。
眼前的景象,却教她死死顿住脚步,眨了眨眼睛,好一阵没敢上前。
萧忠死了。
死在了这个叫迮巷的一个小门小户的门口,一个和萧忠一眼皮肤黝黑,身形削瘦,手臂上青筋毕露,却满脸老实的人手里。
死在了他手里的破旧铁锹下。
这个杀死萧忠的人,不像萧忠本人,他是真的老农。多日的侵袭,教这群被萧忠赶回城中的农人心生胆怯,在巷中布了不少机关陷阱,尤其是自家门口。
萧忠还算是运气好,错过了草叉,躲过了犁耙,最终才被这铁楸一敲,踩在铺了草的铁钉上,痛得惊呼一声,然后又被那铁楸在原处一砸。
一命呜呼。
实则在萧忠踏进他最熟悉的小巷的那一瞬,脚步声便传到了家家户户。他们大抵从未想到像萧忠这样在城中说一不二,名为匪徒,实则是渝北之主的人物,会在小巷中逃窜。
而萧忠呢,目中无人惯了,以他的功夫,哪怕是逃命路上,也不能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铁楸所砸中。
——一切,只归咎于他这半生,吃穿住行,都是刮的民脂民膏,可偏偏心里从不曾注意到昉城里还有这数万的百姓,更不觉得这全然为他所有,他熟稔于心的曲折小巷之中,竟会伸出这一把寻寻常常的铁锹。
那老农杀了人,虽然胆怯,但他甚至不认得萧忠,见陈澍来追,还以为是什么偷进城中来的密探,有些讨好地道:
“大人是在追此犯吧?他踩了小人门口的陷阱,已经死了。”
陈澍这才走近一步,不必蹲下细瞧,只凝眸一看,便能瞧见那萧忠的脑后已是一片狼藉
,还未凝固的血和些不知是脑花还是脑髓的东西。
确实是死透了。
“他是你们城主。”
那老农闻言,吓坏了,面上皱纹越发密集,爬上了眉头,立刻丢了那带着些血迹的铁锹,摆手道:“……小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以为……”
“……他的头,值好几万两黄金。”陈澍缓缓把话说完。
巷中本就安静,这一句话,传得很远,很清晰,只见那话音刚落,视线范围内所有的门户都打开了,探出了一个个各不相似,却又都瘦弱而坚韧的面孔。
“你发达了,老余头!记得给街坊们分两块金子瞧瞧!”有人大喊。
——
昉城本就已被攻破,陈澍再把那萧忠已死的消息带回去,大喇喇地把这尸体往城头一挂,剩下的那些人自然是越发溃不成军。
很快,在太阳落山前,刘茂的兵马便进了城,把昉城也进占了。
不过昉城毕竟是个城,又是渝北原本几个城镇人口都被迁来的大城,不比那恶人谷中营寨,这城中一一追查搜寻可不比攻城费的精力少。
好在这些都是那朝廷,甚至不是刘茂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