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风卷着几片早已碎得不成型的落叶,慢慢悠悠地顺着院外的墙角,一点一点地卷到视野尽头,
云慎听见声音,分神看了一眼,再回过神来时,那宽和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他杨着眉,道:“就因这个?”
“什么叫就因这个……就?”陈澍小声嘟囔了两句,又拉高了声量,道,“还有呢!”
“哦?接着说说,我听着呢。”
“你也说过的。”陈澍道,“我与琴心崖里那故事可不同,我是用血醒的剑,且还是心头热血,有了你所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血契,对,血契!自从你同我说过这事,我也认真入定感受过了,确实总能感受一股隐约的、牵连一般的感觉,就是不大准确,时而北时而南的。
“但我敢笃定,我那剑,还是情愿认我作主人的,至少从那血契的感觉而言,它对我是欢喜的,并不曾有抗拒。”
这回,云慎默了半晌,眼神闪烁,迟迟没有回话,好似第一次听见这番论调,很是震惊似的,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些犹豫,仿佛正在措辞,甚至有些像是在抗拒着结果一样地问:“……你果真笃定?”
“嗯!”陈澍点点头,不做他想,只道,
“若一定要按悬琴的说法来,我与我的剑,早就心意相通呢!”
“……好。”不知为何,云慎只是道了个“好”字,干巴巴地结束了这个话茬,头轻微地一扭,像是想摇头,又生生地止住了,低声道,“姑娘先回院里吧,我帮你提那定例的食盒回来。”
说罢,也不看陈澍,侧过身就往院外走,面色映着霞光,泛着微微道潮红,瞧着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澍不曾察觉,却仍是伸手一拦,大大咧咧地把云慎刚迈出的脚步拦了回来,道:“等等,你不是要叫我‘小澍姑娘’了么?”
云慎回首,这次却是认真地瞧着夕阳下发着光的陈澍,看着她眼底无论何时都蓬勃的生气,又或是那细细白白却总是打得笔直又力大无穷的小臂,默了一会,又道了一声:
“好。”
同是一个“好”字。只不过,这个相较上个,是真真切切的要郑重许多。
——
当日半夜,何誉果然喝得酩酊大醉方回,且还是被严骥搀着,几乎称得上是拖回的院里。
彼时陈澍正在床上打坐,听见了动静,要出来相迎,但有人比她先了一步——云慎就坐在院里,门一开,就迎了上去,吃力地把何誉从严骥的手中接过来,道一声谢。
陈澍把这声谢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这时才想起白日里几人的交谈,起了些小心思,只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偷偷听那院中二人的交谈声。
“你不必谢我,”严骥的嗓音带着一股沙哑,许是喝过了酒,但陈澍又想想,总觉得他平日里艰难的比试过后,或是高昂的情绪下,总是会带上一层沙哑,像被沙子细细地磨过,“你只需同何兄说,我拿了他兜里两块碎银,供我回程路上吃些好的就是。”
“不问自取是为偷。”云慎道,他的声音却一丝沙哑也不带了,此刻听,竟冷静得显得有些无情,平时是有轻重缓急,可此刻看不见他面上总挂着的笑意,那笑带来的暖意也褪去了,确实平稳得叫人吃惊。
“那就说是偷的吧!”严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赖味道,“总之何兄必定会包容我的,你如实同他讲一声,打个招呼就好。”
“听阁下这意思,果真是要连夜赶回临波府了?”
“不回还能怎样,等着被那养老虎的抓个‘人赃并获’么?”
她听见云慎笑了一声:“其实严公子不必担心,沈右监都先押了你门下弟子数日了,若是存心想抓你临波府人马,怎么可能会放你们离开点苍关?”
接着便是严骥响亮的一声冷哼,然后是木门关上的声音,最后,一道声音隔着墙,远远地从院外的走道上传来。
“我可再不敢听你这尊阎王的话了,沈大人要捉边捉吧,我管不了了!”
确如他所言,严骥这一来一回,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明何誉再找他时,他早已连人带马出了点苍关,溜之大吉了。
何誉知道了,笑着骂了句混蛋,也确实不曾追究那两块碎银的事,而是有些计较自己昨夜的失态,一个劲同陈澍、云慎说些什么严骥总拉他去灌酒,原来就为了这两块指甲盖大小的银子,真是忒轻重不分。
而他如此在意,也无非是今日六场比试,俱是重中之重。论剑大比到这个轮次,最终决出的六个人,只有陈澍一人是无名之辈,若说原先她那名声只是在观赛者中流传,至于具体是“陈树”,还是“陈庶”,或是“程竖”,大多人是不曾知晓的。
可轮到了今日,赛程有了变动,两边晋级的三方都需轮换着比三次,再从中决出唯一的胜者,因此这赛程被提前张贴在大街小巷,在一众的什么谷什么崖什么派之中,出现了陈澍这两个显然是人名的字。
这大街小巷,自然也沸腾了。
甚至光沸腾可不足以形容此次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