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发出响亮的吸鼻子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又拿哄小孩的话来唬人!”她不答话,一旁的应玮却是接下了话茬,蹲在两人身边,像是也想如同徐琼那样捋捋陈澍脸颊的碎发,却又碍着面子,搓了搓手,就这么和徐琼又拌上嘴来,“那些古本早就没人信了,指不定是哪个说书的瞎编的,就专骗你骗小孩——”
“你自己不就是小屁孩?”徐琼冷笑一声,只反问这几个字,不跟应玮算账一般摇摇头,又换上那缓和的温柔语气,转头,拍了拍陈澍的背,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洪水如今能褪去,已是万幸了,不就是丢了把剑而已,我都不挂在心上,你不必为此难过。”
这一番耐心劝解,才教陈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徐琼。
只见她那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然蓄满了泪花,包得那圆溜溜的黑眼珠也变得晶莹起来,被她这么一瞧,徐琼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听得陈澍终于开口。
“但我应承了要保护他的……”她说,声音倒还是一如往日那般清脆。
“啊?”徐琼的手僵在了原处,又侧头和陈澍对视,“你难过的不是我的剑么?”
陈澍又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花流转,倒确实一直不曾落下,只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我不仅把你的剑弄丢了,还把那个一起同我出生入死……好吧,也许没有一起,但也是看着我出生入死的书生弄丢了,是他在城门口把我叫回来的,但是我只顾着回来救人,忘了带上他——”
“你是说,在渡口那边的城门?”徐琼砸舌,看见陈澍点头,好一会也没说话,措辞半天,才小心道,“那恐怕确实凶多吉少了……不过这水还不曾完全排走呢。你说他是去渡口寻你了,指不定他还真就会点水性,那可能还活着,点苍关那么大,等沈大人他们点过幸存者,你再找找看呢?”
这一劝,陈澍反而瞧着更伤心了,红着脸抿了抿嘴,几乎要大哭一场一般,道:“——可他什么都不会啊!他又弱又瘦!别说凫水了,我瞧他从水中爬上这论剑台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我这一路上都没瞧见他,完蛋了,他肯定被水卷走了,就因为我没顾上带他——
“云慎啊——!你死得好惨啊!”
“谁死了?”沈诘托着一个小姑娘,扶着一个简易木板往这论剑台这边游,瞧见他们几人,远远地就听见了陈澍哭得撕心裂肺,大约也是奇了,一面把女孩托上台去,一面指着陈澍朝徐琼问道,“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何誉不是在前头忙活着呢么?”
徐琼摆摆手,小声道:“我也不认识,说是死了个书生……”她说了一半,又被陈澍愈发伤心的哭腔打断,耐心地继续一下一下地慢慢拍着陈澍的背。
“哦,那个叫云慎的?”沈诘道,也伸手过来,拍了拍陈澍鼓着的脸颊,叹了口气,温言安慰,“……天灾难测,这也不是你的错,虽说能者多劳,但你已经做了足够多了,总不能面面俱到,那就不是凡人了。”
“我……我本来,”陈澍抽着鼻子,边哭边道,“本来也……也不是凡人!我能护着所有人的!”
“你护住了啊!”徐琼忙道,“你不是护住了我么,也护住了整个城的人,那云慎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你的!”
“我……”陈澍正要哭着接话,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谁泉下有知?”
云慎艰难地挂在那论剑台的外壁上,连咳了两声,伸手去够陈澍的手,谁知他这一够,陈澍眼睁睁看着他,却不动手来拉他,而是愣了愣,然后“哇”地哭得更大声了。
“——你看,他化成厉鬼来怪罪我了!!”
第四十七章
她这一嗓子,吼得云慎也是一呆。他本来力气就不大,贴在这楼阁壁上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上又是被水打湿了的窗沿,裹着水与泥沙,踩得不实。
这下,手里劲头一松,云慎顿时失了平衡,向外一倾,眼看着就要朝这城中还未褪去的茫茫江水跌去。
虽说落入水中总比跌落地上要好些,至少,总不会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丢掉,但那水位相距这论剑台也是好一程距离,想也知道摔进水中会有多疼,何况这云慎本就不善拳脚功夫,从水里一路攀至台上,已然很是吃力了,如今若要再落入水中,真成了个“落汤鸡”不说,那水还在往下流着,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台上那几人中,沈诘在另一边,只能干看着,徐琼和陈澍倒正好对着他,陈澍只见他往下跌去,哪怕觉得他是个“恶鬼”,眼里也还挂着泪花,手却比脑子还快地朝他伸过来,只是半路被徐琼拦了个正着——
二人就坐在论剑台的一角,本就没有着力的地方,若再扯上第三人,稍有不慎便会被拽得三人一齐落下水去。
大抵是因为这样,徐琼见云慎这么一倒,不仅没有去拉,反而第一时间伸手护住陈澍,倒似真的防着云慎这个“恶鬼”一样。
这一护,陈澍向下伸出的手和云慎向上探出的手相错而过,二人的指尖几乎都擦着过了,下一眨眼,云慎那只站不稳的脚彻底落空,陈澍也被徐琼这一护,缩回了论剑台上,两人那相错的一瞬间短暂得仿佛是错觉一般,眼见云慎果真要落下水去,陈澍的眼睛不禁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