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缺口虽不大,但水流这么冲,会将缺口附近的裂隙越冲越大,自然那水位也会越低,只要洪水不二次来犯,暂时是无忧了。”何誉道。
“有劳你们了。”沈诘道,刻意往刘茂那边瞧了瞧,又拔高了声量,道,“今日各位的义举,我定会上报朝廷,届时朝廷定有嘉奖!”
这呼声一出,响应的人更多了。
甚至有些刚被救起的人,看着自己已被洪水淹过、泡过、冲过的家,一咬牙,狠下心,又跳入水中救人去了。
直到日头被乌云掩了,洪水才渐渐地退了。
终于,难得空旷的街道里的最后一汪浊水也顺着街边流向了大江,露出满地的泥泞来,刘茂那边倒真是一言不吭,不过傍晚时分才派人同沈诘商量了一番。
那传令兵前脚刚被派过来,不一会,又被沈诘狠狠地骂了回去,回去时慌不择路,险些撞上陈澍。
“那人来说什么的呀?”陈澍走近这临时寻来的案板,好奇问道。
“问我城中百姓这几日的粮怎么办。”沈诘寒声道。
“……啊?”陈澍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也跟着惊慌起来,“是哦,洪水把东西都冲走了,根本没有吃的呀!”
沈诘冷哼一声,不接话,又狠狠骂了一句泄愤,才道:“他这是明知故问!城外营中足有数月的粮草,哪怕是匀一半,省着吃,也足够这城里幸存者半月多的口粮了!”
“……那他是不愿给么?”陈澍茫然。
“怎会不愿给。”沈诘又是一声冷笑,“先不说这人良心过不过得去,且说这一城的人,若是知道了军营中存着这样多的粮食,你看他们急不急,抢不抢。死守着这点粮,他刘茂也讨不了丁点好。所以他遣人来问,分明就是提醒我要去找他要粮!”
她说得流利,陈澍却越发不解:“那沈右监为何同他置气呢?”
“这可不是置气,”沈诘长吁一口气,起身,道,“他绕这么大一道弯,图的是什么,图的是上达天听的时候有我顶在他面前,天子若怪罪他开仓放粮,也只能怪到我头上。因此——”
“因此他就想让你把这小兵骂回去?”陈澍眨眨眼,低声骂了一句,“有病!”
“不骂他了,冥顽不灵的东西。”沈诘道,往前走,又挥手招呼陈澍,等着陈澍小跑着追上她,方道,“你陪我去衙门里找些还没被泡烂的纸笔吧,单靠刘茂这混球也不是办法,不如写几封信去临近城镇,调些粮来。”
“哎,好!”
陈澍一路跟着沈诘,左拐右拐地穿过一道道如今已然难以辨认的街道。一路上,不乏有人认出她们来,含着热泪同她们道谢,沈诘是已司空见惯了,陈澍却有些手足无措,时不时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同他们叙话,又在下一刻抬头,发觉沈诘已然走远后急忙赶上。
“我今日瞧见你和那云慎相认的场面了。”沈诘冷不丁道。
“什么?”
“还能活着相认,便是幸事。”沈诘道,她没有回头,脚步也不停,只稳稳地道,“先前同你二人说的那些马匪案相关之事,也并不是怀疑你们,不过是办案的寻常手段。你二人虽然萍水相逢,到如今,也算是生死之交,真情难得,若当初因我试探生了嫌隙,我先在此道一声抱歉。”
“哦,沈大人说的巷子里那事?”陈澍道,二人正巧走到那衙门之前,只见门前牌匾早已落进泥里,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牌匾,其上的字是一点也瞧不清了,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沈诘,才确认这便是衙门,接着回道,“我二人也没有生出什么嫌隙,大人不必挂心。”
“成。你等会再进来,先让我自个儿静一会。”沈诘道,长腿一迈,进了那如今残破不堪的衙门当中。
这昔日里也曾门庭若市的官府衙门,如今是破的破,塌的塌,四下一片断壁残垣,难窥昔日威风。
陈澍站在这萧瑟的门前,看着沈诘笔直的背影渐渐远去,才猛然明白——
这空空荡荡的衙门中,也没了大虫的影子。
第四十八章
入暮,沈诘去城墙上寻了一道了刘茂,果然换来了不少早已煮好的热粥。
在日头西斜,江水湿冷的傍晚,这难得的稀薄热气聚拢了形形色色的人,那军中炖肉用的大铁锅被勺子一搅,还未煮化的米粒随着这长勺翻动,甚至带出了些许若有若无,不知是不是上一回起灶剩下的肉香味,弥漫在街头巷尾,不一会,施粥的口上便排满了长队。
那些劫后余生的人,虽然瞧着凄惨,也大多是镇日不曾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就在这施粥处,没有官差和卫兵的看管,他们也沉默着自觉排出了一条条的队伍来。
长长的街,地上踩过那么多个脚印,却是一个盖着一个,无人喧哗,更无人闹事,耳边只有长勺碰着锅壁,白粥被盛起又倒入碗中的声音,还有一声声嗓音各不相同的道谢。
何誉又去城头查看情况了,陈澍同云慎一齐在其中一个施粥的小桌边帮忙。她力气大,又端的稳,几乎一个人包揽了两个人的活,时不时有那些来领粥的,不止对陈澍道了谢,还用一种似是不理解,又似是不赞成的目光扫了扫云慎,弄得他不插手帮忙也不是,真要插手了,又要面对着陈澍不自觉间露出嫌他碍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