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抬起手,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铁栅,他想触碰姜真的手, 却又觉得自己太脏, 血污会沾到她手上。
他自虐般地,深吸了一口气, 夜里冰凉刺骨的空气,从喉咙戳进肺里,冷得他清醒起来。
他将头抵在铁栅上,轻声说道:“阿瑶没了。”
姜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睫毛轻轻颤动,她伸出手,盖在封离的手上,堪堪包裹住他的手背。
“我知道……”
“父亲也走了。”
偌大的封家,一朝只剩下他一个人。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切肤之痛,就被一切推着往前,走到了这一步。
“阿真。”他很轻地唤她,被施以酷刑时,封离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盯着姜真幻影似的脸,却连声线都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也许,就是封家的命。
“只要活着,就还有路走。”姜真声音晦涩,轻轻地抓着他的手,安抚道:“等我。”
她不敢待太长时间,闭上眼,狠心退开几步,身影消失在走道里。
伏虺还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过,见姜真走过来,他将手收到身后,免得她看见他刚咳出来的血。
他带着姜真离开诏狱,俩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回殿,姜真才说道:“多谢你帮忙。”
“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伏虺垂目:“不知道接下来殿下想怎么做?封家已经是众矢之的,殿下这般情深义重,恐怕伤及己身。”
连他也知道,她如果继续坚持和封离成婚,会有怎么样的流言蜚语。
“我会去求父皇履行婚约。”
“殿下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从中抽身,另择夫婿吗?”
姜真回眸,淡淡道:“他只要还尚存一息,我都会救他。”
伏虺一双宛如深潭般的眼睛,奇怪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姜真回屋许久,他还站在院里,在黑暗里,他身上单薄的袍子,被风吹得飘逸,勾勒出他瘦高的身形。
头顶上树枝晃动,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天上冲下来,落在伏虺的肩膀上,羽毛浑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不似人间造物。
它血红色的双眼,不动声色地盯着伏虺苍白的脸色,坚硬锐利的黑色爪子微微收紧,竟然口吐人声:“你在做什么?越超出人间合理性的力量,受到的限制越多,你明明知道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消散了,还不快点去救他!”
“公主殿下不是正要救吗?”伏虺在月光下,一派冷清模样,不为所动:“这本来就是他的劫,他死不了的。”
白鹄血红色的双眼透出一点狐疑,看不清他的用意:“你一定要时刻注意着他……他是气运之子,是这个世界的关键,绝对不能再有所闪失了。”
伏虺漠然不语,白鹄旋即而上,化作一股灰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深夜里男人孑然一身,无神的眼睛望向已经熄灯的寝宫,即便没有凡人的视野,他也能感受到宫内那个孩子并没有睡,身子蜷缩在帐内,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也很害怕吧。
伏虺淡然想。
——
姜真在皇帝住的勾颐宫前跪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勾颐宫是宫中正殿,她这样做,不到片刻,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这正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她不是唐姝,她从小就知道,父皇对她的爱意有限,她不可能通过撒娇耍性子的方式让父皇调转心意。
因为对父皇来说,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只要让天下所有人知道,她和封离有这门婚约就够了,在众人的舆论下,皇帝只能免了封离的死罪。
皇帝和她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但她却很了解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野心,也有欲望,但却没有坚定的心,既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又怕被千夫所指。
所以……才会被人轻易左右。
她伏身跪在地上,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硌在石阶上,没有任何知觉,疼得已经发麻了。
一片如同流云般的裙角拖曳在她面前,上面用金线绣着鸢雀,金翠交错,布料用得竟然比皇后还好几分。
来人慢步生姿,停在她面前。
“殿下,何必如此呀。”
女人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
姜真抬起头,望着那张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明明五官类似,却有着天差地别,神色十分有韵味。
“姨母。”姜真声音淡淡。
青夫人摇着手中的团扇,眼中含笑,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你这一步真是走错了,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你父皇都下不了台,以后可就彻底和封家那小子绑在一起,解不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