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蠢吗?”红通通的眼睛衬得杨承芳的目光更加严厉,“妈不同意!”
“……”梁焕表情一凝。
“上次就跟你说了,你真是一点儿没听进去。这回你看见了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拆自家人的台。”
“不是瞧不起他们家,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从小没有爹妈好好教育就是不行,长这么大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啥都不懂。你要摊上这么个人,一辈子扯你后腿!”
杨承芳话是这么说,声音还是压得小,没有传到客厅去,算是最后的克制。
梁焕低垂着眼眸,没吭声,杨承芳就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重复一遍道:“你听见没?妈不同意!”
跟母亲对话,还从没感觉到身上直冒汗过,冒的还是冷汗。
梁焕握着母亲肩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声音越发干哑:“妈……”
无力的声音近乎是在祈求,他喊了这一声,又狠咬了口下唇,鼓动面部肌肉将嘴角咧开,露出一点僵硬的笑意:“其实这事怪我,是我误导了她。”
“来的时候我跟她说,我们这儿是单位分的房,邻里都是一个厂的,关系很好。我一点没跟她说咱们跟孙家的事,她还以为杜阿姨是个好心人呢。”
杨承芳白了下眼:“你没说错什么啊,家丑不外扬,这种事儿当然不跟外人说。”
“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梁焕立刻顺着她说,“谁知道一回来就碰上杜阿姨,还捅了这么大个娄子。刚才在外面,我就跟冉苒说了一点儿,她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可后悔了。”
“你跟她讲家里事干嘛?不嫌丢人?”
“还不是为了让她跟咱想法一致嘛。”他笑得讨好。
这明显就是在包庇嘛,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杨承芳听出来了,儿子就是要坚持,就是不听她劝,一口气上来,顿时两颊通红,音调一下没控制住:“焕儿,你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啪嗒——”
应时,屋外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母子俩一个咯噔,同时转头看向房门。
卧室的门关得好好的,一动不动,外面自那一声后,静止了几秒,没人说话,碗筷声咀嚼声也都停止了。
然后,凳子擦地,有人起身走动,发出拖鞋的吧嗒声,是梁正渊的脚步声。脚步声从客厅挪到厨房,没一会儿,又从厨房回来,一声很轻的筷子碰碗声后,又静止了。
大约过了十秒钟,外面才重新传来扒饭声。
自始至终,没人说话。
卧室里的两人跟着一同静默,杨承芳没再说话,偏着脸朝里。
而梁焕渐渐弓下腰去,埋着头,胳膊从杨承芳肩上撤走,双肘撑到膝盖上,掌根扶额,修长的手指插进额前的发根。
杨承芳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叹息,转过头来。她看见儿子深埋着脸,下沉的背脊上,两块肩胛骨高高凸起。
梁焕体格偏瘦,相较于高高的个子,肩膀不算宽,看上去跟“强壮”不搭边。
但杨承芳知道,儿子是个肩膀能扛事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从不退缩,遇事总有办法,总是知道该怎么办。
她还从没见过,儿子在她面前露出无助的一面。
她心下有些软了,又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梁焕双掌抹过面部,抬起眼来。
杨承芳莫名有点紧张,她那话肯定是被冉苒听见了,要是冉苒负气,儿子怕不是得怪她。
她观察着儿子。
梁焕抬起脸时是皱着眉的,但没一会儿就舒展开了,深凹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道思量。
“妈,你说,我爸有什么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杨承芳问懵。
“老实,唯唯诺诺,在外吃不开,总被人欺负,我看,都是你刚才抱怨的点啊。”
他扯开嘴角一笑,“那你看上我爸哪儿了?几十年都没变过心。”
“……”杨承芳竟一时失语。
抱歉了啊老爸,回头给你赔不是,梁焕在心头双手合十作揖,脸上却还对老妈笑着。
杨承芳眼睛还红肿着,她很想反驳,很肯定哪里不对,话却里里外外都被堵死了,连自己的逻辑都无法立刻顺通。
真是……这儿子啊,争不过……
母亲卡壳就意味着还有转圜的余地,梁焕趁机再度扶上她的肩,循循善诱:“妈,冉苒很聪明的,这回长了见识,就有数了,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给人个改正的机会嘛。”
“聪明跟这是两码事儿。”杨承芳鼓着眼,一脸不信,“她不是说要搞科研吗,天天只接触那一亩三分地,不去社会上磨练,能有啥数?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我可以教她啊。”梁焕说,“近朱者赤,她跟我待久了就会了。”
“跟你待久了,依赖你,越待越傻吧。”
“怎么会?”梁焕笑,“我会想办法教她的,我负责。”
杨承芳盯着他,一时没说话。
梁焕摇摇母亲的肩:“好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生气了。”
杨承芳呼出一口气来,无奈叹道:“以前那杜清就笑话笑话我跟你爸,现在连你也要一块儿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