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到床上, 用被子蒙上头,希望自己能赶紧入眠。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却一时一刻都无法平静下来,脑中不停回想起他听到的每一句谎言,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盘旋。
仅有的几个小时,梁焕在床上翻来覆去, 紧张和焦虑越发严重, 当外面的天空开始蒙蒙亮时,他甚至感到了一阵心悸。
闹钟响起, 他本能坐起来,却在床边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
长期睡眠不足,这一夜的失眠和精神紧绷把最后一根弦也扯断了,他的大脑无法控制地游走在死机边缘。
出门前,梁焕忍着恶心又灌了一大杯浓咖啡,然后在楼下的小店买了红牛和能量棒,才架着瘫痪的大脑恍恍惚惚地去上班。
毫无意外,汇报做得一塌糊涂。
听到叫自己名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一瞬,头一下特别沉,眼冒金星。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
反应,精力,全不在线,昨天练得很熟的演讲稿屡屡卡壳,跟匆忙刚赶完工一遍没练过没什么差别,马组长坐在下面听,脸拉得比马还长。
最致命的是,为了突显能力,他要讲述自己对一个十分复杂的算法稍作修改,来解决了实际问题的过程,但昨天明明理得很顺,今天却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了。
汇报结束,其他听众离开了会议室,留下马组长和4个汇报者。
马组长翻着手里的记分卡,语调波澜不惊:“现在公布排名。”
“第一名,刘晓峰。”
“第二名,周浩。”
梁焕坐在椅子上,有一种神识抽离的恍惚感,已经没有在期待什么了。
他眼皮忽然变得很沉,觉得现在给他一个枕头,下一秒就能睡着。
“第三名,何继华。”
就念到这里,马组长起身扬长而去。
梁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回到座位上的了,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对着电脑发呆。
离汇报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没有人来和他搭一句话。
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还没尝过垫底是什么滋味,心头的抗压泵弹性尽失。
这还不要紧,关键的是,第一次汇报就出尽洋相,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恐怕是要白费了。等试用期结束被扫地出门,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完成许过的承诺……
巨大的危机感将梁焕包围,心跳快得自己都能听见,后背也在一阵阵发凉。
几乎没有思考,他起身去到了马组长的座位。
“抱歉,昨天家里出了点事情,确实受到了影响,请让我找时间重新给您汇报一次。”他向马组长解释,尝试挽回。
大办公室是开放区域,说话周围都能听见,但他顾不上了。
马组长铁青着脸,两眼盯着屏幕看都不看他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丢出两个字来:“不必。”
梁焕太阳穴青筋直跳。
他站在一旁,没走,过了一会儿,马组长终于停下了敲键盘的手。
“私人的事不要影响工作,如果实在走不开,你可以请假,但只要人来了……”
他撩起眼角,斜来一道冷光,“心就得在岗位上!”
“明白。”梁焕马上道,“您相信我,不会再有第二次!”
马组长不再应声,挥挥手让他离去。
靠着咖啡和红牛,梁焕强撑着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到晚上8点马组长下班离开时,人都快虚脱了。
今晚是赶不了项目了,他把电脑留在公司。中午赶活没吃饭,饿得两眼发昏,他去小卖店买了个三明治,狼吞虎咽着下楼打车。
城市CBD高耸的楼群,绚烂的霓虹,是每天目送他回家的背景色。但今晚,他觉得那些灯光有些刺眼,好像,要把他驱逐。
手里攥着吃剩的三明治包装袋,不远处就有垃圾桶,却没想起来去扔,光是呆站在路边等车。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他拉门上车:“师傅,去北华。”
*
熟悉的女生宿舍楼大门口,梁焕已经来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是来这里堵人。
大门侧面的道路边,树荫下有把条椅,梁焕就坐在那里,注视着大门前那一圈台阶。假期人少,十几二十分钟才有一人出入,不会看漏。
他斜靠在条椅背上,一条长腿散漫地斜搭着,姿势有些颓然。他身形一动不动,静如一尊蜡像,深凹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两道幽暗的光,看似无神,却隐藏着一丝尖厉。
时间是晚上9点,梁焕不急,静静地等。每次回他信,通电话都在9点到10点之间,他知道,10点前,能等到人。
果不其然,快到10点时,一个背着背包的学生头出现在宿舍楼前的道路上。
她身材娇小,从北门方向走过来,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前方的一尺三寸地,沉默又缓慢地走着。
她走到宿舍楼正对的位置就拐了弯,朝着大门一步步靠近。
梁焕没动,死寂的身体已融入四周的景物,那个垂头的女生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走到大门处,站在那一步台阶前停了一下,似乎叹了口气,双肩高高一耸。她踏上台阶的步子似乎很沉,另一只脚跟上去时,身子都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