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没弄错吧,那是你吧。”
“……”梁焕握着手机的手紧得指关节快断裂,想说点什么,咬肌却僵硬到发颤!
“计算量是挺大的,我拿出纸笔,用最笨的方法,按照代码里写的公式一行一行手动算。”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程序会从问题库里找到一些问题来提问,手动找起来挺麻烦的,我找了一两个就没再找了。我知道那些问题会是什么,我也不在意它们具体是什么,反正,只选你要的就行。”
“我算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的时候,终于算出了结果。”
“我预感结果会是那样的,果然是。”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你肯定也知道吧,所以都不敢做测试,也不让我做。”
“我怕算错了,又重新验证了两遍计算过程,没错的,要是程序跑起来,一定就是那样。”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但我真的好嫌弃我自己啊,呵……”
她的嗓音始终平和,听不出情绪,而电话这头的梁焕已近乎窒息!
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竟然抱着一本入门教科书,读懂了几千行的程序!
一瞬间,那本破损不堪的《C语言入门》出现在脑海,梁焕突然就明白了那本书为何会褶皱至此,有些页面甚至像被水浸渍过
——那个通宵趴在写字台上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学生头,戴着副黑框眼镜,就坐在他每天坐的位置上,面朝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捧着书战战兢兢,一边翻,一边算,手在抖,脸上,泪如雨下……
之后的两天,她陷入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她开始审视和他同行的这一路,开始怀疑,开始犹豫,所以她极度反常,一度无法见他。
她消耗了很大的能量去做心理建设,去重塑信心,却不料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噩耗,她被一锤子彻底打垮,再没有力气去面对……
从暑期去打工,到抱着他的肩说她做不到,到意料之中的测试结果,到爷爷突然离世……
她终于,收回了向他求助的手……
“之前没和你说,是怕你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不痛快。”
冉苒的语调自始至终波澜不惊,“但你其实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换做谁遇到我都不行的,一定都是同样的结局。”
“那个计算模型真的很厉害,让我认清了我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其实……我就是不适合和谁建立长期的亲密关系,就是没有办法和谁组成共赢的效果。”
“认清这个对我来说到底是件好事,只有承认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才有真正克服,重新开始的一天。”
“我现在能很好地处理很多事,很好地和人交流,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我依然不喜欢人群,只是不再认为那是一种错误,或者说缺陷,不再想要去纠正什么,我没有义务一定要获得别人的喜欢,是不是?”
“我现在特别清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适合我的,大概会一辈子和地质学绑在一起吧,去很多地方考察,漂泊不定,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不会再和任何一个人坐上同一辆车了,不会再为任何别的事束手束脚。对我来说,这是最安心最平静的生活方式,也是唯一的出路。”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梁焕,我们确实是不同世界的人,彻底不同。你需要的婚姻,安定,我是给不了你的。”
“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能请求你,把自由留给我吧。”
“……”梁焕说不出话来,握着手机呆坐在凳子上,那姿势,已然成了一尊定死的石雕。
怎么可能不理解,星空远在天边,一个脚踩在地面上的普通人,永远到不了……
但痛是切切实实的,这种告别超出他所有的想象,堵上了他所有可能的反驳,像一座全方位没有死角的大山严严实实压下来。
他毫无机会……
“冉苒……”使劲张口,才磨出两个无比干哑的字。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助过,胸中升起一种这个黑夜不会过去,再也不会有日出了的预感……
“冉苒……那我怎么办……”
*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然后,听筒里传来机场内的广播。
“我要登机了,再见了,梁焕。”
冉苒说,“‘笔尖荏苒’这个微博会一直用的,以后要再画了什么,会在微博上公布,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不过我希望,某一天起,你再也不感兴趣了。”
“另外,之前的承诺依然作数,如果你还愿意接受的话,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会送你一幅洱海的日出。”
“呵……”梁焕笑了,僵硬的面部肌肉显出几分扭曲,额角隆起的青筋里全是自嘲。
“不是你,我不会结婚。”
冉苒没有接这话,听筒里是反复播报的广播。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必需品,离开了你我会活不了。”
挂掉电话之前,她最后说,“但我还是一个人挺过来了,现在我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另一个人人生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