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以为,这是一幅表现群山景观的画,画的重点是景,景的重点是山,那些显示人类活动的帐篷不该是画的中心,可为什么你把最抢眼的颜色涂到了帐篷上呢?你想以此表达什么?谢谢。】
这条留言不短,不可能注意不到,但它却真的被冉苒视而不见了。
三天后,来了另一个粉丝在下面追加了留言:【我看画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作者的意图令人费解。我刚好有个举办方的熟人,打听到了一点作者的背景,她不是学艺术出身的,好像拿过地质学的学位。
我听说搞地质的是要去野外勘探的,住帐篷那种,而且作者说了,画中有一座世界名山,所以《重升》极有可能画的是某次地质勘探观察到的实景。帐篷是勘探者们的栖身之地,在作者心里分量很重,才把最艳丽的色彩给了帐篷吧,我猜。】
之后,第一个留言的人给予了回复:【我就觉得作者想突出人在自然里的特殊性,觉得是人文主义关怀向的作品,但又觉得这种表达方式太奇怪,不敢确信。你这么一说我就能想通了,原来是搞地质勘探的,多谢。】
讨论就此停滞了两天,然后就在昨天,又来了第三人,@了第二人的留言:【这个说法只能勉强解释为什么只有帐篷是彩色,却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些帐篷看起来都快要被吹飞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作者画的就是自己或者同行遇到的险境,画作的目的就成了赞美地质工作者的不易。可这两年并没听说地质勘探活动出过什么安全事故,这个主题毫无时效性,意义不大。
另外,画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地质勘探活动的迹象,非要以作者的背景来强加推测,太牵强。】
第二人很快就回了:【那这位朋友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第三人:【我这里没有具体的答案,但我相信,作者想表达的绝对不是某项人类活动。这画展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也是得到业界认可的,好多人都说那个主展者会成为新秀。主展者都有这层次,加盟者不能太次吧,用这么低端的逻辑去臆测作者的思想,也太低看人家了。
这画从画风上看是后印象派,这种画肯定有深意。说有世界名山,你能看出来哪座是吗?我看啊,那些帐篷和山搞不好都是虚像,根本不是什么实物,不是帐篷也不是山。
看这种画得大开脑洞,得去设想画中之物在映射什么。】
第二人:【并不是只有假大空脱离现实才是艺术才是高端,人文主义也更不该被套上‘低端’这个词。你大可随便YY,反正你也不给证据,而我的推断好歹是能找到切实根据的。作者没有出来说明,可能因为这话题涉及到了隐私。但在没有官方解释之前,我的猜想还是最靠谱的。】
争论到此为止,冉苒一字未参与。
梁焕关上手机,放回裤兜里,伸手够到上方的拉环。
车厢里更挤了,同旁边人已隔不出空隙,说话声和各种外放BGM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嘈杂不已。
然而,梁焕丝毫没去注意这些,他闭上眼,视觉黑暗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俗物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他的面前,以巨大的长和宽,以占据整个空间的维度,缓缓展开了那副画——《重升》。
那一刻,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宁静。
呵,那些人都想偏了,他们不懂冉苒。
冉苒是学地质的没错,可她的画却是直奔大师梵高而去,那么的浪漫,根本不会参合世俗的考量。
同时,冉苒又绝非虚无主义,她会将想象和情绪注入画里,但画里的事物却一定是她亲眼所见,所有的变化之处也一定遵循着某种严谨的科学逻辑。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情中有理,理中有情。
这才是冉苒的画,他们不懂。
更何况,她都承认了,《重升》,同他们的过往有关……
梁焕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世上有可能看懂《重升》的人,是不是只有我?
*
回到公寓,吃过夜宵,跟陈亦媛打完招呼,梁焕又把抽屉里的画册拿出来,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对研究《重升》的含义产生了兴趣,哪怕这些都和自己再扯不上关系,他还是很想知道,《重升》究竟在画什么。
他端坐在写字台前,注视着画册里小小的一幅画。为了看清颜色,他不仅开了台灯,还把整个房间里能开的灯都开了。“群灯”照耀下,画里本就阴冷的色调更显惨淡,而帐篷上的色彩一反光,加上鼓起来的造型,竟看着像一个个散落的灯泡。
梁焕还能回想起第一眼看到这画时受到的震慑,但现在他把情绪先放到一边,试着从理性的角度来推一推逻辑。和《穿越》相比,尽管成画的观感截然不同,但从构图思路上,应有相似点可寻才对。
《穿越》里的幻想部分就由鲜艳的五颜六色构成,但颜色的选择和排列是按照地层色标的顺序来的,并非随性为之。《重升》里帐篷的颜色和排列,应该也有某种道理吧?得知道这些颜色来自于什么体系,才能推出冉苒想表达什么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