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立在玄关处,对着门,迟迟不换鞋进去。
脑子里不停回响着冉苒的话,像个水泵要把他浑身的力气都抽走。
梁焕,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吧?
我,没有你那么恋旧。
她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从内到外。就好像一块刻板,这看不见的四年在她身上刻下了别的图案,而那图案,梁焕已经不认识了。
所以,见完这一面,故事就该彻底画上句号了。
但,他就是觉得失落,无可抗拒的失落。
不是因为失去冉苒,他早就失去了,而是因为,如今他才那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冉苒了……
梁焕鼓动着双腿走进屋,游魂般穿过屋子来到卧室的窗边。
推开窗,外面是夜里依然嘈杂的街景,车辆来去,人来人往。
视窗里有一座天桥,是人行要道,无数人从上面通过,匆匆忙忙。
遥望着那些人群,梁焕感到一阵心悸。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冉苒是不同的,如今她自己跑来告诉他,她其实就是那千万行人中不起眼的一个,混入人群不过雨落大海,他实在难以接受。
这是更彻底的失去,如信仰轰然崩塌……
梁焕忽然就关了窗,合上窗帘,不再去看外面的一切。
他闭上眼,拼命地回想从前的冉苒,回忆那块曾经一尘不染的璞玉。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它护在手心里,不让它沾染任何一粒尘土。
……从前的冉苒……
思绪一起,脑子里就赫然出现了那幅画,那幅陈旧的,藏在橱柜抽屉里的,还原封不动保留着过去的画!
他几步奔到橱柜前,打开门,蹲下身,挪开遮挡的衣物,拉出最底下那个隐蔽的抽屉。
抽屉很大,里面放着许多重要的东西:毕业证书、奖章、各种资格证、存折、劳动合同、租房合同……还有一个半米长的纸筒。
他推开其他东西,把那个长长的纸筒拿出来,拧开一头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
那是《穿越》,他看过的冉苒的第一幅画。
梁焕迫不及待将纸卷展开,想再看一回那梦幻般淋漓尽致的色彩。可他刚将画展开一半,就发现从纸面上稀稀松松掉落下来了一些小颗粒,很小,小渣滓似的。
他愣了一下,低头瞧了瞧落在地上的小颗粒,发现它们都有颜色,还各不相同。
他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继续把画展开。掉下来的颗粒更多了,而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些颗粒是从画里掉出来的。
他看到,画里涂得厚厚的色块全都干裂,像一块古老的墙壁,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而那些小颗粒,就是断开的裂痕间撕裂而出的碎片。
——!
梁焕心头一惊,急忙把画纸端平,画面朝上。他迅速把画放到写字台上,拿东西把四个角压住,不让它卷曲,然后又返回来,仔仔细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每一个颗粒。
他想把那些颗粒拼回去,把那些裂痕补上,可裂痕实在太多,根本看不出哪里可以拼接。而且,那些裂痕已经成形,摸上去都有缝隙感了,根本不可能再粘合。
细看此时的《穿越》,画纸已不如当初那样平展,许多地方都起着不自然的褶皱。画中的色彩亦失去光泽,曾经饱满得刺眼的赤橙黄绿,都有些泛灰了。而颜料全部结成干痂,岩层便彻底成了固体,再看不出流动。三叶虫的躯体更成了鳄鱼皮,似要溃烂,它伸到上一个岩层的触须甚至直接断开了!
岩层固化,三叶虫再不能向上爬,只得永久地被困在时光里,永远到不了寒武纪!
四年来,梁焕一次也没展开过《穿越》,想不到,画,也会死去……
*
满目疮痍的《穿越》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梁焕沉默地看着,怅然若失。
冉苒唯一留下的东西,以为是个纪念,原来跟她的人一样,来去自由。
梁焕在写字台前坐了许久,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穿越》收回去了。
他发了一条私信给冉苒:【冉苒,这几年我一直收着《穿越》,一直放在那个纸筒里,没动过。刚刚拿出来,才发现颜料都干裂了,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冉苒回信:【水粉画就是这样,不好保存。《穿越》色块涂得厚,还一直卷放着,肯定早就惨不忍睹了。我还以为你早扔了呢。水粉是种廉价的颜料,水粉画也不精贵,成这样了,就补不了了,不要了吧。】
读完回信,梁焕发了好一阵呆。
《穿越》,冉苒说不要了……
鼻腔又一阵酸,他拿着手机打字,看屏幕都是花的。
换然一新4:【如果像《重升》那样好好裱起来,是不是就能保存了?】
笔尖荏苒:【已经坏了,回不到原样了,裱起来也是坏的。】
换然一新4:【裱起来,至少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没回。
换然一新4:【是不是,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我不知道。】
换然一新4:【冉苒,这画我会留着的。】
第42章 42
周末, 梁焕寻了家装裱店,把《穿越》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