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缘师太叹气,“阿倦,一定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你身为男友,已经仁至义尽。现在放手,包括蕙蕙在内,没有人会非议你。”
“妈,”房倦之说:“我不忍心。”
他说:“他们一直在吓她,她需要我的陪伴。”
了缘师太点头,“我懂。”
毫不在意才能熟视无睹,爱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
人人都说元蕙如一个人也能够应付坍塌的世界,唯有房倦之永远觉得她可怜可爱,觉得她软弱无助,如果她在地狱中,他也应该陪她走下去。
了缘师太用僧袍的衣袖压了压眼尾的泪水,望向站在身旁的儿子。
“让一个母亲,签名授权同意自己的孩子自杀,实在太残忍了。”
她已向谢谭雅询问清楚,元蕙如的脑电波已微弱得接近脑死亡,内在的意识已经崩溃,房倦之再并入她的意识,无外乎是跟着一起消亡,等同于安乐死。
甚至人的意识时间,不以现实时间为标的,有人的意识被关在幻境里煎熬千年,在现实也不过是度过一周的时间,这是很残忍的,等于是把自己放逐到没有尽头的地狱。
房倦之语调平静,“对不起。”
了缘师太:“你已荣誉等身,你的研究成果,足够让你下半生得到所有人的仰视,除了元蕙如,你的人生没有别的遗憾了。”
房倦之无声地把签字笔放在她手边。
沉默的气流在母子之间流动。
了缘师太缓缓喝了半杯茶,终于,她放下茶杯。
授权书翻到最后一页,最下侧的签名栏已经有灵丘子的签名。
了缘师太:“老道怎么说?”
房倦之:“父亲骂我,色迷心窍,道心不净,枉为方外之人。”
了缘师太:“我和老道向来意见相左,但他这句评价,我赞同一半。”
她嘲讽地一笑,“房谨这等薄情之人,竟然能生出一个情种儿子,真够讽刺的。”
她拿起笔,也签下了她的名字。
尔后,她微笑地看着房倦之,见他最后一面。
“阿倦,你现在开心吗。”
房倦之收起合同,嘴角扬起笑容,“嗯。”
了缘师太:“那就足够了。你爸的话,另一半我是不赞同的,因为持所执而万死不悔,也算得道之人。”
什么人生算是美满的?是要长命百岁,还是得偿所愿但短命,每个人有不同的判断。
“南无阿弥陀佛。”师太起身,念了句佛号,翩然离去。
“老板。”
值班医生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元蕙如的床头亮着小夜灯,房倦之正坐在她床边,手持经书做晚课。
十年来,他维持着做道士时的习惯,吃素诵经,为元蕙如祈福。
医生刚到研究所工作时还会惊讶,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守候在一旁。
不久后房倦之合上经书,医生连忙上前,替元蕙如做晚间的检查。
房倦之和往常一样,在旁边耐心等待。
例行查房完毕,医生跟房倦之说,“春节快乐。”
医生关上门的瞬间,看到窗外的天空,有烟火炸开。
房倦之背对着世界繁华,他抬起元蕙如的手贴着他的脸侧,看嘴形,似乎也说了一声“春节快乐”。
这是他跟元蕙如在研究所度过的第十个春节。
陪元蕙如,做科研,这就是他循环往复的日常。
安乐死也好,医生想,这种煎熬的苦修,换作他,一年也过不了。
大年初七,研究所复工的第一天,头顶的空气坠着压抑的愁绪。
张彩寻来送元蕙如最后一程,从病房走出来时,在环廊碰到王恩恩和王永,他们表情伤痛,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怜神村族长,与她擦肩而过。
王恩恩现在是养猪场的副厂长,王永做了十年程序员已经戴上了假发,两人自诩为神女的忠仆,在元蕙如出事后,长期处于愧疚自责的情绪,遇到放假的节日,得空了就跑来看望她。
在张彩寻看来,这群人奇奇怪怪的脑子不太清楚,据说倾尽全村之力帮元蕙如攒了一个黄金棺材。
张彩寻找了个偏僻角落躲着吸烟。
看到谢谭雅走过来。
谢谭雅的白大褂下,露出笔直的裤腿和高跟鞋,充满着知性白月光的清冷范。
张彩寻看到她就心烦。
想起了作为情感狗头军师的唯一败绩。
谁家好人,顶着男主白月光的头衔,抢着干完了恶毒女配的活,最后只为了得到女主……瞧把她能的,咋不上天呢。
“这里不能吸烟。”
谢谭雅指了指头顶的烟雾警报器,张彩寻纳闷地把烟头扔到脚下踩熄。
却见谢谭雅施施然地掏出烟盒,抖出了一根烟,点火,吞云吐雾,一套连招熟练得很。
谢谭雅还是那么讨人厌。
虽然不得不承认,谢谭雅拿手术刀的手,抽烟的动作比她帅气了一点。
张彩寻多年归来依旧是桀骜不驯的摇滚朋克,冷哼,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谢谭雅瞥了她一眼。
那年二十出头,傻乎乎的对什么事都很较真,张彩寻专门写了一首歌骂她,第一句是狗屁不通的“hey,tanya,你为什么总穿房品如的衣服”,用梗之刁钻,她查了十分钟才知道张彩寻在骂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