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兄长教会她识字,否则在这公主府,她还没这样大胆敢去推着沉重的朱色院门。
北院里头像她这样的侍女可不少,一推门,小院里就有三四个小娘子,其中一名个子顶高的像是得了吩咐的,见到盈月过来,笑容满面,“盈月妹妹来了,我是鸣柳,薛参事正是交待我来引路,你且和我过来吧。”
两人一边走,鸣柳一边与她说着,“这位客人身上带着伤,已经请过大夫了,不过伤势还不稳定,正烧着呢,要个人守着才行,你每过半个时辰就去给他换换帕子,夜里值夜,咱们不比公主的青衣们能有休息的地方,屏风外边搭着小榻,咱们不能躺,只能委屈你在那榻旁踩凳趴一会儿了。”
盈月仔细记下,待近到那门扉旁轻轻推开,里边一声轻咳,听着像是男子。她便开口问道,“郎君,盈月就在外间,您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喊奴。”
“盈月?”客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好似还有些疑惑,“阿盈?是你么?”
盈月徒然一愣,小手捏在腰间一条长长青色丝绸,犹豫着往里边走,嘀咕着,“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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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低垂,烛火轻晃。
“世子。”
带着帷帽的女郎转进内间才掀开轻纱,她跪地礼毕昂首,露出俏生生的一张脸儿,星火映照下细看一眼,赫然就是宣宁公主青衣之一的飞虹。
梅隐四君案几上点着苞灯,照得桌上摊放的一张蓝纹纸,穿着燕居服的男子手持狼毫,于信尾落下一个“郢”字,勾笔挥洒。
“世子…”见他置若未闻,飞虹脸上的焦急更甚几分,起身上前了几步。
“不是说轻易别来我这里么,怎么这样不听话?”楚郢声线懒怠,拿起那信纸轻轻晃动两下,蓝纹纸簌簌作响,他眸子倏然冷凝,忽又将纸张捏拢于手心,揉作一团。
承江王府的请帖就在一旁,这次春日宴正是他身为准驸马首次参席,是收拢人心,打造声势的好时机。
可江二郎不告而别,这下要他一时去哪里寻找个文风相似的代笔,最可恨的是底下人却传话,没能将江二郎灭口,就连他那个妹妹也失踪了。
江二郎不过一介文生,围攻之下竟让他给跑了,想来他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他目光下落,移到眼前的女子,面上微露厌倦之意,“说吧,什么事儿?”
飞虹急道,“世子!常常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幕僚江照,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楚郢冷冷哼了一声,“别打哑谜了,有什么消息一股脑儿说了吧。”
飞虹一吞口水,也有些喏喏,“他此时就在宣宁公主府,还有他的妹妹江盈…也、也在。”
楚郢霍然起身,恨声道,“江照——”
“前几日,公主府新来了个侍花娘子,名叫盈月。府里百废待兴,来些新奴稀松平常,奴便没有太过注意,直到今日公主忽然传话,让这个盈月去北院伺候。公主何时能关心这些,奴留了个心眼,往北院去了一趟,在那养伤的正是江二郎!而那个盈月,奴亲耳听见她喊江二郎作‘阿兄’…”
半撑的窗牍忽然窜进一道长风,在倒着春寒的夜里更添寒冷,案旁的少年忽然手一抖,那纸团跌落,一下滚进了青瓷瓮里。他的心脏像是被扔进了冬日腊月的深潭之中,结满冷霜,停止跳动。
“她都知道了?”他喃喃道,“为何没来找我…”
此奇耻大辱,以宣宁的脾气,她怎能忍住不来与他当面对峙?或者她对他用情太深,现下正在伤心的时候?
他忙转身在书架上翻找,前几日他喊江二郎写信哄她,宣宁收了信,隔日便给他回了,江二郎看了信只道公主已不再气恼,他便没放在心上,专心考虑着长平公主的建议。
现下想想,会不会是那日在醉仙楼与江二郎叙话被他人听见,谣传到宣宁耳中了?或者江二郎起了异心,已经投奔了公主?
宣宁的信一直都被江二郎按照顺序小心存在空册之中,楚郢很轻易就找到了,拿出厚厚的书册翻开一瞧,空空如也:所有的回信都被江二郎带走了。
骨缝里沁出来的凛凛寒风,刮得他面上发红。楚郢想到一种最不可思议的可能,他滚滚喉咙,“江二郎在公主府上…公主把他关在哪里?”
飞虹心里“咯噔”一声,忙低眉垂眼不敢看他,嘴上支吾着,“公主…公主…”
楚郢“呵”了一声,放慢了声音,“让我猜猜,宣宁公主对他以礼相待,为他寻医问药,就连他那个妹妹,也在公主府风生水起,是也不是?”
若是她知晓了代笔之事,第一个打杀的必定就是江照。而她没有,甚至救下他,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还有别的可能吗?她爱重的是那个与她通信交心的人,而不是他楚郢。
信中那些他曾夸奖过、誊抄过的字句,忽然变成刺过来的冷刀,难言的酸涩漫上鼻尖眼角,他心中却愈加沉郁。楚郢早知道自己不该沾染情爱,此生死攸关之际,他竟还忍不住去想,此时宣宁究竟和江二郎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也用那娇纵的眉眼嗔江照,喊他江照哥哥?
真是可笑。
飞虹一看对面人沉沉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壮壮胆开了口,“公主对江二郎的确不同,今日晨起便喊了大夫过来,过问他的伤势,听闻他高热难退,还亲自去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