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量着,外面却通报说,薛玉娘求见。
绯衣女官提着什锦食盒,伸手拂开了竹幔,神情肃穆地踏进来,薛玉娘福身行礼,说道,“殿下,臣有事禀告。”
“起来说话。”
薛玉娘得了令,应一声起来将那食盒搁在堆花小几,盖儿一掀,喷香的佳肴被端出来,躁子面冒着热气儿,上面压着两个焦黄的藕鲊和两片鲜艳的叶菜,看得宣宁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是了,她还没用晚膳呢。
薛玉娘半点不耽搁,一面给公主递筷,一面禀告道,“殿下,今日您刚离府,立即有马车停在侧门,自称是县尉廨的人,要找徐骁问话了解那日西郊伤人案。可臣却见那跟车的‘县尉兵’中有一人穿着不下百金的白地锦靴,显见并非寻常人。”
宣宁大快朵颐,而李意如忧心忡忡地抬首问她,“徐骁回来时,面色如何?”
薛玉娘面上不显,心里忖度着,外传宣宁公主脑子有疾,大概所言非虚。否则怎会有人一面眉梢上露着快意,大口吃着面,一面又皱着眉头,仿佛焦心劳思。
“徐郎君面无异色。”
白地软锦是幽州贡品,今年春才献上区区几匹,是以前世萧且随的细犬惊马弄脏她的裙子后,她才会那般生气。洪娄姝圆
在这长安城中,竟还有人能用这锦布来做鞋,会是谁呢?
未等李意如想明白,外面隐约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少年清冽的声音由远而近,“李宣宁,我有事儿和你说!”
既然想不明白,何不直接问他?他前世未与荆西同流合污,或许并非歹人。
青衣斥责他失礼,要驱他出去,却听见公主在内间的声音,“让他进来。”
少年重伤未愈,锦衣下缠满了纱布,他身形稍显僵硬,走起来步步稳重,只怕牵扯伤口。
怜光得了令,为他在疏莲榻上放上软垫,而后众人躬身告退,带上了门扉。
徐骁这些时日好似又长高了不少,坐在那小榻上,险些比她站着还要高。
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李意如百感交集,徐骁此人清朗仗义,为义兄奔走,不惜以身犯险,也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朝夕苦练。
他是幽州节度使之子,混迹在无有巷那样的地方,实属明辉蒙尘。可若是恢复他的身份,无异于将阿随置于死地。
她又何忍?
“你这个时辰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徐骁嘴角轻勾,说道,“下午我说让你来见我,你为何不来?”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珍馐,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道,“眼下已近子时三刻,你又为何还不安寝?是不是因为你在担心他?”
徐骁掀起眼皮,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像极了前世他与她在水牢的相见的那一眼。
“很像吗?我和他?”
他知道了,前世今生的徐骁是这样相似,李意如仿佛又回到那个幽冷的牢笼,怔忪着,莫名的寒意落在肩上,她下意识要去拢身上并不存在的白披。
他看着她的动作,撩袍起身,从榻上拿起那块波斯白毯轻搁在她的肩膀,少年轻笑一声,声线微晒,“七月半了,你还怕冷?”
今日他之不适并非是假装,伤口撒了新药,奇痒如万蚁噬心,若是平日里,他徐骁何惧这些,可骤然得了她的温柔相待,他便贪恋起这份关心。
她有事出门,他便想等她回来,可惜等她回来也并未问过他半句,也许正如那人所说,在她眼中,他不过蝼蚁,蝼蚁的喜怒,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会真正在意?
譬如那个江二郎,听说刚进府时也曾得公主亲慰,而今看他每日蹲守院中的可怜相,徐骁何不引以为鉴?
可那少女眉山上轻愁似云,双眸惶惶地望他一眼,他心中已软成水泽,那些不平与嫉恨也烟消云散了。
“来找我的人是淄川王的人。”徐骁目光轻柔,“他许我锦绣前程,无边富贵,我答应了。”
“你!”宣宁刚喊了一声,李意如就紧闭上了嘴巴,傻子,若是他真心答应了三哥,此时又怎会告诉她这些。
“你别怕。”他微微垂眸,“淄川王想用我来对付你,实则是触到了逆鳞,我徐骁虽低微,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对我的恩情,我还未报答,此时却是时机正好。”
李意如微微挑眉,说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徐骁轻笑,“我知道你和萧世子向来要好,我若是害了他,岂不如对你冬蛇反咬。”
李桦晓之以理,让徐骁找回属于他的一切,此后地位权势,美人山河,无一不享。他的身份确与宣宁不相配,可要坐上幽州世子的位置,就要接受淄川王的“好意”,这份从天而降的馅饼,迟早要成为他被淄川王胁迫的把柄。
“幽州世子?”他哼笑着,“不过是人质罢了,萧且随尚且要藏拙,我这样的性子又岂能过得快活?且不论我那远在幽州的爹,若是他突然起事,我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他顿了顿,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早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若非如此,那身负绝世武艺的高人怎会收我为徒,对我处处在意?可幽州世子一位,我徐骁敬谢不敏,我的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淄川王心思深沉,他身旁还有许多门客幕僚,你骗不过他。”李意如轻言,“若是被他发觉,他定会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