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平定,大军班师回朝。
不必像来时那般披星戴月地赶路,但也确实耽误不了太久,纪黎一再坚持,席澈只好耐着性子,半路同人道别,“入了春,路上的景致相当不错,以后咱们再一起出来看看可好?”
虽早已过了初尝情爱的那股鲁莽劲儿,可眼下堪堪确定便要分开,席澈心里仍是百八十个不情愿。但他在纪黎面前向来是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的,面上装的倒是极为通情达理,“若是嫌麻烦,那我一个人也…”
“那还请你有些储君的模样,北狄的那帮子人可不是善茬,等你料理完他们,便能短暂地拥有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纪黎瞅他一眼,缓缓道:“届时一起出来赏景也不是不行。”
瞥见对方稍有落寂的神情,一愣,索性敲了下他的脑袋,“伸手。”
席澈似是在想些什么,闻言还有些迷糊,听话地伸出手。
纪黎莫名有种训狗时让小狗伸出手,说“握手”,狗狗就乖乖伸出爪子让握的错觉。
她从袖中把先前编好的手绳拿了出来,给席澈系上了,“逢凶化吉。”正欲收回手,却被这人一握,给扣住了。
指节交叠,一丝缝隙也未留。
少年人离开时送来的那些东西里,除去首饰物件,还有一个模样算不得好看的护身符。
纪黎那时一瞧便知,是这人亲手弄的。
如今心境变换,若说毫无触动,那是假话。
他始终都对她这般好,她也应多多表达才是。
席澈一顿,心下便渐渐有了计较。
看来,稍稍不那么徐徐图之,也是可以的。
纪黎本以为席澈还得再花费些心力,毕竟他年纪尚轻,要撼动一个王朝的腐朽势力,又岂是朝夕可成的?
可事实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席澈成为北狄新皇,是他与大都督格尔律一开始便协商好的交易。而这位颇具手段的掌权者也的确不负所托,助他稳稳坐上了皇帝宝座。
自苏城大捷后,朝中官员与北狄各地官员对这位文治武功皆出彩的新任皇帝越发崇敬。
北狄人等待这场胜利已经太久了。
历经几代,始终都是无功而返。
可如今,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把他们期待许久的胜利带回了北狄。
之后的几天,席澈都苦于朝中琐碎之事。他初登基,朝中好些人自然要重新选,好在他到北狄这大半年也算有些成绩,又有先皇那个草包在前,倒也还算过眼。
即便他手段狠厉,可却是给百姓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百姓自会拥护。
只是闲暇之余他总纠结着,怎么纪黎也不来瞧瞧他。
看看他做得好不好,符不符合她的期望。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他真的梦到了她。
自几月前与纪黎分别后,他便时常做梦。
大几十个分别的日夜,犬狼环饲的艰难时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短暂的梦中,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必强撑着,也可以同自己的心上人诉诉苦。
后来,梦的多了,或许也是上天垂怜,他便时不时地也能真的在梦里见到一闪而逝的背影,或是模糊的剪影。
可即便如此,那时的梦里,纪黎还是会逃避他。
在他小心翼翼想要上前触碰时,顷刻间消散,而后了无踪迹。
噩梦的威力过于惊人,以至他与纪黎已经确定了心意,却仍旧会在偶有走偏时陷入其中。
以致迷蒙中醒来,他凝视着旁边软塌上的人的睡颜,甚至忍不住在想,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纪黎吗?
席澈静默良久,视线冷不丁儿地聚焦在了女子光滑白皙的颈脖间,停顿几息,眼中浮浮沉沉。
蒙蒙黑暗中,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谁知还没碰到,对方便好像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
席澈:“……”
见人醒了,他才像是倏地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揉揉额角,乖巧道:“怎么过来了?”有心想要掩饰一二,唇角却压也压不住。
点上烛火,纪黎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这些小心思,见他只是有些疲惫,便道:“我也是刚到。”有专门的线人对接,故而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是想来和你说说格尔律的事情,我查到了一些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顿了会儿,又有些迟疑地问,“要不你再休息会儿?”
席澈怏怏地“嗯”了声,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用,没事儿。”
姐姐如此关心他,他又岂能让对方失望!
闲云掩月,烛火跳跃下,纸张上的墨迹很快便随着一道融于火中。
“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纪黎见他神情凿凿,意识到了什么,便也把话咽了下去。
万籁俱寂,夜色朦胧,亭台楼阁都被披上了一层霜色,远方的重重宫阙皆数隐匿于深沉的夜色之中,显得黑影绰绰。
隔日,天空中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的这场春雨,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恰似此时的胜仗,于北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