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席澈微微颔首。
纪黎一怔,平静的眼底也因这两个字陡生波澜,转瞬间,却又迅速平息。
他再度出声,神色有些冷,“我没理由骗你。”
是那种臣子对待帝王宫妃应有的冷淡。
但…他的心里并不如面上表现出地这么平静。
反倒隐隐有种暴戾的焦躁,渐渐地,又带出点儿贪婪的爱欲。在纪黎看不到的时候,犹如野兽一般盯着她的脖颈,阴暗地蛰伏。
对方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的妃子,他却觉得…两人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
如同这股来得莫名的情意,这个想法也是极为荒唐的。
更荒唐的是,席澈甚至莫名觉得,他与纪黎的羁绊,比之谢允丞,还要重上几分。
但面上,在纪黎悄悄望过来时,他什么也没说。黑发丝丝缕缕垂在胸前,眉眼淡漠,“…娘娘不必忧心。”以为是纪黎担心今日的事情会被发觉,嗓音带了些不明显的安抚之意。
一如先前,鬼使神差地递出橄榄枝,说能帮她见一见亲人。
纪黎听了这话方才抬眼,她想到自己重生这种离奇的事情,语气里藏着试探,“千户…为何会帮我…?”她试图从衣裳里伸出手来,去触碰他,但华贵料子上的花纹却像是绳索一样,将她紧紧绑在其中,让她手臂动弹不得。
天色极暗,男人的神情更多了几丝不真切。
席澈其实也只是一时起意。
他从死人堆里厮杀出来,又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朝廷里的这些臣子,许是因着他的官职,也或是惧怕他的身份,明里暗里送来的金器美人数不胜数。
他对这些司空见惯。
可…那日与纪黎遥遥一见,却始终难以忘怀。
每每望向对面人的眼眸时,更是总觉得心里涩涩的。
这种情愫来得毫无缘由,又总是无端叫人难以平静,丝丝缕缕,便渐渐便汇聚成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冲动。
“举手之劳,娘娘不必过多猜想。”他掀开车帘,示意纪黎上车,“城门处戒备森严,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娘娘委屈一二…”
其实以他的本事,不必这么谨小慎微。
但…
男人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寒凉的冷空气,在暗淡的光下漂浮,缓慢而细致地落在了纪黎的面庞之上,补全了剩下的半句话,“与我同乘一车。”语气称得上漠然,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相反。
纪黎一怔,不自然地抬眼去望。
他的眼瞳直直看来,恍惚间,竟像是在邀请她一般。
这于礼不合。
可…对方是席澈。
下一瞬,身体早已做出了反应,小幅度地微微前倾。纪黎犹豫两息,还是顺势伸出了手。
月落梧桐枝,宫门将将下钥,钟声从吴宫四角传来,寂落之音,如覆一层霜。
朦胧夜色下,空气中暗香浮动弥漫,车轮滚滚,连带着风声好似都比别处要大很多。
锦衣卫千户的马车,守城的兵卒自是不敢阻拦,做做样子便放了行。
待到了地方,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显露,它的光线照着新掩埋的坟土,更显现出一种凄凉的冷调色彩。
墓碑之上,淡淡的灰白被灰黑所取代,寥寥几字,便书写完将军的一生戎马与满腔荣耀。
只余下翻过去的最后一页,冷凄凄的。
那一瞬间,纪黎的心脏好似在猛烈收缩,灵魂都在被割裂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弯下了腰,痛得她呼吸错乱,几欲干呕,却在抬眼时,看到身旁的人,正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入目,是席澈带着忧色的眼眸,“做噩梦了吗?”
少年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
他就这么看过来,荧荧烛火下,眼尾处那颗淡淡的红痣愈发显眼。
梦境与现实仿佛再次交叠。
纪黎微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
刹那间,陌生的记忆竟倏然浮现——
青年纤长的指节轻轻抚摸着墓碑,缓缓擦拭掉上面的污渍。
漫天的血色缓缓上涌,压得人喘不过气。
场景像是在倒退。
她看到席澈独自深陷泥沼。
分明躺在温暖如春的床榻之上,身下是柔软是床榻,他却仿佛回到了从前朝不保夕的时候。
冷意更像是透过破洞的窗缝,从四面八方渗了过来,而他一个人裹在冷如薄冰的被子里,无论再怎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都会被寒意侵蚀。
无助地待在那里,全然陷入自己的意识。
纪黎仿佛也被影响,意识模糊又清醒,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
她静静望着青年缩成一团的身影,伸出了手。
一切都是虚幻的。
犹如走在钢索上的人,只能一心往前走。
渐渐地,那道身影变得颀长,变得冷淡。
似一把刀,骤然出鞘,锋芒毕露。
一步步向前,走至京都,走入皇宫,走到高台之下。
最后,她听到他说:“纪将军罪不至此…”
“臣弟恳请陛下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