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被巨大的难过兜头浇灭,并不是瞬时的。
纪黎瞧着眼前的人。
脸庞上,一层薄红如潮水般上涨,缓缓晕染至眼眶,到最后,连微弱的瞳光都熄灭了。
无数神色在他眸底变换。
心意被退回的落寞,此时此刻的无措,极力想要重归于好的希望。
甚至...还有些把她再度牵扯进来的类似于歉意的情绪。
“阿黎,我承认你的确是有了些长进,可京都的人不比边塞。”他望向她,语气缓缓,“人心,是比任何东西都难以琢磨的。”长久的沉默,令他的嗓音有些喑哑。
“往大了讲,是帝心。往小了说...”仿佛有什么哽在喉头,言语未尽便断了。
他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带了一丝无奈,“你性子直爽,往后凡事还是思量些。”
一刹那又归于平静,开口的声调淡淡,隐含几分沙哑,“...你不能如此狠心,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
“我想同你在一起,这次,我也做好了万全准备,为何...?”
他心底的不甘再也按捺不住,诸数倾泻而出,“所以只是因为我晚来一步吗?席澈,他便有那么好吗?”
“即使他走了,离开了,你仍旧因为他拒绝我。”提到席澈,他眉间阴鸷顿生。
大约是害怕纪黎再次走掉,又强迫自己放平语调,卖起乖来,问她,“若是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会不会也对我有那么几丝愧疚心?”
“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只是...”混淆了愧疚与爱。
她的耐心已经告罄,语气已然有几分不善,“谢允丞,混淆的人是你。”
“我很感激你帮助我,帮助纪家,就如同我曾经扶持你一般,我们两清。”她轻叹了口气。
“你将要娶妻,与我说这些话,实在不妥。”
想到那张沾了血的信条,面上冷淡了些,“你不是为了我。”
“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你一生所求。”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的观点,“从始至终,你最爱的人,都是你自己。”
“殿下...莫要再拿我寻开心,我们家遭此一事,我只想平稳度过宫宴。”她望向对面的人,眼眸深深。
似乎是透过他,看见了曾经的那些点滴与挣扎。
这次,她的心底平静无波。
昏暗华灯后,连一丝涟漪也未泛起了。
第39章 异梦时
纪黎顿了顿, 敛了神色,转而叹了口气。
心中铜墙铁壁般的千万思绪仿佛破了个口,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对于这段记忆,心底的某处角落仍是情难自控。
她沉默了会儿, 再开口时, 声音喑哑了许多, “我们无缘, 臣女唯愿殿下此生可以觅得良人。”
灵妃对户部尚书家的幺女颇为满意, 前世,这人也是入了谢允丞后宫封得妃位的。
白日, 室内并未掌灯。
笔尖悬着的一点墨幽幽滴入盘中, 慢慢地晕开,染黑了一片。
纪黎的声音很轻,被冬日冷冽的风一卷,散在空中, 落于谢允丞心间, 兀自惊起层层波澜。
直至变成不可控的飓风,骇浪。
“阿黎, 我觉得你对我还是有在意的...哪怕一丝。”他的语调里还下意识带着几分笑意,可眼神却是毫无光亮, 显露出几丝麻木。
他反问她, 声音也是被沙磨过般暗哑, “或许当下我们之间存在误会, 可往后的事情, 谁又说得准呢?”带着点清晰可见的固执.
谢允丞迟迟不肯接招, 惹得纪黎有些烦闷。
但她并未停下,直视着对面人的目光, 神情沉静。
一如往常地行礼,“殿下若执意这般,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这种隐带证求的叙旧并不能缓解室内冷凝的氛围。
谢允丞的视线紧紧锁着她,嘴角微垂,带着几分上位者的不悦与不甘。
在这样的目光中行礼告退,每一眼,都仿佛凿在她的身上。
一瞬一锥。
快要走出门时,她听到一声极淡的自问声。
室内落针可闻,故而那声呢喃便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在阴影之中,因为有了日光的对比,恍然一瞥,长身玉立,仿佛依旧是当年初识的落魄皇子。
收回余光,一片死寂中,她听见了那句话。
像是在宣战,也更像是寻求一个缥缈的希望。
“倘若...我非要强求呢?”
屋外传来三两鸟啼声,她自顾自走出了门,头也未回。
......
北狄。
席澈坐在干草堆旁,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此时此刻,屋内还有已经发青的尸体,混着外面日间的鸟鸣,场面一时安静且诡异。
胸口起伏,微微喘着气。
他慢慢闭上了眼,不看这满室的血污,亦不理会心头野草般疯涨的烦躁之意。
这是第三批来刺杀他的人了。
北狄对血统的固执并不似中原,要求正统嫡系,师出有名。
只要实力足够强横,哪怕是出自旁支,也能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