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又一下,直直坠入人的心底。
谢允御轻抿起唇,眸底没什么温度,“有劳皇叔。”面上却是一派浅浅的笑意。
半晌,待人走后,他才换了个表情。
以往,他甚少动怒,向来是进退有度的,骄傲的。
可如今却彻底沉下了脸,周遭全然是冷冰冰的氛围。
几瞬后,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颚线条紧紧绷着,墨色的眼眸里,低温凝固,更像是要卷起一场风暴。
谢允御:“去那边知会一声。”
“殿下…”身旁的宫人听了这话却没有立即动作,面上有几分不明显的劝诫意味。
她是皇后的亲信,经历过许多后宫中的浮浮沉沉。
此刻,自然也觉出了点异样。
“若是现在动用那笔款项,只怕…会生出许多祸端。”
“祸端?”谢允御这会儿像是真动了气,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他的瞳孔与谢允丞不同,更多遗传于父亲崇安帝,是那种偏纯粹的黑。
当下,泛着点不多见的戾气。
望向眼前的人时,就像在看一团腐烂的肉,“还有什么比如今的祸患更大吗…?”他的太子之位,正室嫡出的荣耀与尊严。
“只是暂时挪用,过些日子补上便是。”声音又冷又硬,一锤定音。
……
边塞。
雨水下了一夜,今晨更是愈演愈烈,直至树丫都发出了清闷的折断声。
昨日白天里银灰色的云块被一并冲散,整个塞北寒流滚滚。
曲焉一早来拜别,转了方向返回西凉。
父女俩是分开回的,纪云山也被刻意安排在了更前一些的队伍。
当下,纪黎的身边唯余谢允丞带来的侍卫与宫中的侍从们。
阵阵寒气肆虐,两人之前的氛围亦是陡然一变。
那琴似乎一道斩断了无数千丝万缕的关系。
上路许久,谢允丞都未曾再来过。
纪黎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
云伞乔装跟在她身旁,一路上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小姐,事成了。”
自前夜派人相助后,纪黎便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她心知是谢允丞的手笔,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
甚至于…是被利用。
可她不后悔。
太子一党,死不足惜。
前世,哪怕纪家为其倾注所有,堵上一切,太子也从未动容半分。
他想要利刃,自己却没有手握利刃的能力。
加之纪云山的盲目衷心,这场君臣游戏,打上死结,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纪黎朱唇轻抿,见谢允丞又望了过来,直接移开了视线。
两人有旧怨,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谢允丞比当今太子更有能力。
从前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使之不得不收敛锋芒。
当下,灵妃为其名义上的母妃,又有京都诸多世家小姐的倾慕…
这人得到的明里暗里的支持,只怕比她想的还要多。
没有她,谢允丞一样具备一争之力。
他走近,却并未像往日那般开口说什么。
只是平平地移开了视线,然后伸手,拿掉了纪黎耳鬓处的一抹类似灰尘的细小玩意。
她下意识便想躲——
谢允丞的动作又快又轻。
像是蒲公英被吹散,飘落空中,转瞬即逝。
短暂交汇的短短几息,男人微收下巴,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目不斜视,与先前那股歇斯底里的做派大相径庭。
他的表情平静,“一会儿...晚些时候便能到了。”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冷淡地从她身边骑马走过。
似是命令般,道:“关好窗。”
人的感情,自是不可能收缩自如的。
越是强烈地克制压抑,某些时刻,就越是困难。
正如此时,若是细细窥探,便仍能发现他平淡话语下,眸底那丝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在意与阴鸷。
这条路不算太远,她先前与席澈一道走过,如今,又阴差阳错与谢允丞一路。
初时,她觉得路很远,如今,却有几分近乡情怯。
过往的路途与回忆一起涌入,纪黎顿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回过神来。
云伞:“小姐,那我们的人是不是也…?”待谢允丞走后,她才再度出声。
“等回了边塞,便动手吧。”她收回思绪,淡淡道。
这头,谢允丞神情安然。
白日,马车内并未掌灯,许是有心事的缘故,他原本就清隽俊朗的面容有几分消瘦,像是蒙着一层灰翳。
他的双眸低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面上有些不为旁人所知的阴郁。
临到了地方,整个人都是安静的,唯有那双眸子还保留着些许情绪。
冷漠中透着沉郁,瞧不出丁点波澜。
他与纪黎,马上便又要回到平行线了。
谢允丞下了车,站在雨幕中,独自撑着伞,头微微垂着,让人一时有些瞧不清他的表情。
可不知为何,纪黎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就能轻易感知到言语不可说的复杂与悲寂,被看不见的大片黑暗一点点吞噬的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