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院柴房处,他指着小院里的长凳,忍不住说:“你脸色不太好,坐着歇会儿吧。”
卫姝瑶扶着墙,慢慢挪过去。
她突然听见柴房里传来悉索的声音。
卫姝瑶心跳猛地加快———她听见,柴房里关着个男人。
“你且等我一等。”她稳住神色,对陈骏安说。
陈骏安点点头,看着她走到了柴房的另一侧。
里面男人的痛嚎声还在隐约传过来。
是兄长吗?是他吗?
卫姝瑶用力按着胸膛,一步一步朝柴房走过去。
等绕到门口,她却看见了瘫软在草堆里的曹文炳。
曹文炳瘫在地上,睁着红眼,望着窗外的屋檐滴答落雨。
若不是靠着药物装晕,只怕他现在已经被谢明翊就地正法了。
但他不甘心,苦心孤诣的安排竟会功亏一篑。
他思前想后,自己的计划应当是天衣无缝的,断然不会败得这么彻底。他特意派人散播了流言,谢明翊疲于应付暴怒的村民,至少也要忙好几个时辰,哪有空闲防备翠坪村?何况,他还追派了人手去拦截卫姝瑶等人。
熬了这么久,曹文炳头晕得厉害,手也抖得凶。他却顾不得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等到京城来人救他了。
然而,等他想吞下手里藏着的毒药时,却看见外面慢慢行来一道纤瘦身影。
曹文炳不由得后缩了半步。他看清了对方,瞳孔一缩。
竟然是她?
哈哈哈哈,光风霁月的太子身边带着的所谓宠婢,竟会是英国公千金。
曹文炳突然觉得上苍还是眷顾自己,穷途末路之时给他送来了最后一丝希望。
“你没死?”卫姝瑶惊诧地瞪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
曹文炳犯下滔天大罪,谢明翊居然留了他一命。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应该是等人来押送曹文炳回京判刑。
“我没死,很吃惊吗?”曹文炳扭过头来,盯着她惨白的面容,桀桀怪笑了两声,“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快死了。”
卫姝瑶脸色沉下去。
她被谢明翊关在东院,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曹文炳一个断了腿的罪人如何得知自己的病况?
这事,难道与他脱不了干系?
约莫是猜到卫姝瑶的心思,曹文炳呵呵低笑:“怎么,你以为是我给你下的毒?”
“你确实是中毒了,不过这毒可与我无关,我只是知道一二。十几年前,你就中了这玩意儿,说实话,你能活过及笄已经出乎我意料。”
“你放我出去,我告诉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当曹文炳扭动着断腿的身子,一点一点够到卫姝瑶的裙裾时,卫姝瑶猛地扯动了裙摆,往后退了一大步,厉声呵斥:“你妄想!”
“我不会信你胡言乱语!”
曹文炳丝毫不吃惊,仍在冷笑,“你不想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吗?瞧瞧你这小白脸,你身子熬不住了,救我也能救你自己,多好啊!”
卫姝瑶不愿再听他胡言乱语,扶着墙就往外走。
曹文炳的桀桀笑声还在后面传过来。
“你很快就会开始忘记身边的人,慢慢丧失言语,彻底痴傻……你忍心等着看他们给你收尸,还是想弄清楚自己的病对症下药?”
卫姝瑶没有回头。她咬紧唇,努力撑着仅剩的力气,走到门口。
“走吧,带我回去。”她嗓音颤着,望向陈骏安。
这里离东院并不远,可在卫姝瑶眼里,这点儿距离却遥遥无尽,漫长得她甚至有点绝望。
她耳畔回荡着曹文炳的怪笑声,眼眸越来越红。
她想着,她会不会真的忘了父亲母亲,忘了阿哥,忘了他……
忘了所有人,痴傻而死。
卫姝瑶后背汗出如浆,凉风一吹,冷意和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夹击袭来。
她双腿越来越无力,再也迈不开半步,手掌按着墙壁。
她强撑着最后的神智,伸手去搭陈骏安的肩膀,“去,去叫长顺……”
因着近日谢明翊出去得频繁了,他归来的脚步声对卫姝瑶而言,已是分外耳熟。
是故,卫姝瑶一绕过后院的月门,就听见他的脚步声。
“殿下……”话一出口,卫姝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抖得不行。
谢明翊刚进院,周身浮动着浅薄朦胧的雨雾。他身上的冷意让周遭的人都莫名打了个冷战。
他这几日在追寻十四年前河州崀山一役的线索,每次刚下马时都是这般阴沉沉的。
他还没来得及收敛一身戾气,却听见卫姝瑶的细微声音。
“沈奕!”
她又喊了他一声。
这次嗓音很大,在寂静的庭院里倏然响起,有点刺耳。
满庭走动的人顷刻间陷入沉默。不少人知道太子殿下流落在外的名字,却无人胆敢如此放肆地唤他。
谢明翊掀起眼帘,望向月门下的卫姝瑶。
朦胧细雨,飘曳如丝。偌大的庭院泛着柔和模糊的白雾,唯她一身绯色衣裙灼目如火。
她纤细单薄的身影颤抖得厉害,宛若落日余晖即将归于飘渺虚无。
谢明翊心尖密密地痛了一阵。
他顺着湿润的青石板路,走过去,低下头,拉住她的雪腕。
“外面下着雨,怎的出来了?”他声音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