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翊眸光冷淡地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凝在扶着门站立的卫姝瑶身上。
竹影婆娑下的少女，云鬓娇颜，黯淡烛火落在她莹然眸子里，看着他的神色尽是担忧。
他拎剑的手微顿。
卫姝瑶心口怦怦直跳，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兄长，又顺着他的怒目移到谢明翊身上。
谢明翊一日未归，青丝凌乱，有几缕洒落在鬓角，平添了几分邪气。
他一身藏蓝衣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勉强看清衣摆湿漉漉的，不知是浸透了水渍还是血迹。
她强忍着不去看满地的惨象，下意识想过去扶他，不想让他一人独自站立在黑夜血污之中。
却在这时，净妙师太浑身发晕脚步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卫姝瑶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紧接着，她看见贺祈年和长顺也从后院里出来了，皆是脸色难看。
“你真的是太子？”净妙师太惊恐地望着一地的断尸残骸，眉心皱得愈紧，“你……你怎能在佛门大开杀戒？”
“是他！”卫鸣嚯地提起剑，替谢明翊应了这声疑问。
他另一手捏得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今上仅剩的儿子，大魏太子，化作灰我也认得！”
谢明翊清隽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理会卫鸣。
他慢慢抬起眼，却是转过头去，注视着净妙师太，语气平淡地开口。
“师太，芫华究竟是何来历？竟能惹得徐家出动密探追杀她？”他问。
净妙师太倚靠在卫姝瑶身上，双手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抖声道：“你、你不能带走阿芫，她是无辜的……何况你是，你是怜儿的……”
净妙师太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明翊神情漠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颤了颤，心里的猜测又松动了几分。
“她若是朝廷要犯，孤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嗓音冷冽。
卫鸣盯着谢明翊，满腔的怒火腾地升起来，“你今日敢动她二人试试？”
谢明翊缓缓将目光投向卫姝瑶，心里生出几分不忍。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将成为天堑，横亘在他二人之间。
可他只能把那份不忍强压下去。
他缓慢抬起手腕，剑指卫鸣，冷声道：“卫将军，孤容忍你多时，多次放你一马，你却不知进退。”
卫姝瑶心如擂鼓。
她不知道谢明翊为何离开了一日，忽而变成陌生模样。
但又隐隐觉得，或许这才是真的他。
可当真是这样吗？
卫鸣嚯地扬起手里的剑，寒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朝着谢明翊走过去。
卫姝瑶脑子里似有什么炸开，所有混乱的思绪蜂拥而至，她心里太乱，茫然至极，以至于面色彻底呆滞了。
一道声音反复响彻心扉，告诉她这是迟早要面对的，她本来就要去消融兄长对他的偏见，卸下他对兄长的戒备。
她拼命想着该说些什么，想解释谢明翊是为了保护芫华才杀了那些人，想解释自己不是被迫留在他身边，想解释他是为了救她才撒谎瞒着师太。
可她脑子彻底懵了，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平息这场针锋相对。
谢明翊和兄长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五步，四步，三步……
卫姝瑶心里深埋的恐惧倏地涌上心头，那个曾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反复闪回，她多害怕下一瞬谢明翊就会出手，而她的兄长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她迈开僵硬的双腿，突然冲上前去，一下张开双臂挡在卫鸣和谢明翊之间。
卫姝瑶的心彻底沉下去，睁着大眼，怔怔望着谢明翊。
她深吸一口气，透过模糊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喊他，“沈奕，你答应过我，不伤害我父兄。”
听见卫姝瑶唤他，谢明翊冰冷的眸光微澜，唇角挑起了一丝散漫的笑意。
卫姝瑶望着他清冷的漆眸，不敢动。
她背后是她的兄长，是养她疼她宠她十几年的阿哥。
她不是傻子，兄长上次与谢明翊交手身负重伤，他绝不是谢明翊的对手。这一次，她不敢赌。
谢明翊忽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卫姝瑶全身绷紧，双臂绷得很直。
“不要……不要……沈奕……”她声音哽咽。
却见，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小包捆好的马蹄糕，挂在她手指上。
是她遗落在河边的马蹄糕。
卫姝瑶绷着的手臂慢慢垂落下来，她怔怔望着那一小包马蹄糕，泪如雨下，大颗泪珠滴落在油纸上，迅速滑落。
“这是要做什么啊……”她声音轻轻的，不像是问谢明翊和兄长，倒像是逼问自己。
她慢慢抬眼，隔着模糊视线，泪眼婆娑，看不真切谢明翊的面容。
“无论芫华还是婵婵，你都休想带走！”卫鸣下颌紧绷，眸子里裹挟着透骨冷意，胸腔中汹涌的怒火快要吞噬完他的理智。
谢明翊恍若未觉，盯着卫姝瑶梨花带雨的小脸，竭力压住胸口的闷痛，然后轻轻推开她的肩膀。
手中的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他笑了笑，“孤若执意如此呢？”
卫鸣咬着牙，对皇帝的恨意，对小妹的愧疚，对太子的怒意，悉数化作了一道凌厉剑光，直冲谢明翊而去。